过年

一年到头我都在积攒着私房钱，为过上丰盛和喜庆的春节做准备。因为工资不高，加之近些年，收入不见增多反而逐渐减少，而交给妻子的钱又不能相应调整，要积攒够用的私房钱需要下足功夫。

为了给儿子买房子，妻子的勤俭持家的生活习惯我不反对。如此，我们夫妻和谐，一家人生活稳定。如果说妻子有缺点，只是节俭略过了一些。所以，我的私房钱很少现身，不是不敢只是不愿意。妻子发现了，除了充公之外，家庭之间就会出现一些不良反应。爱存点私房钱的男人与我的想法和经历是大同小异的。因此，我先是把零用钱一点一点的积攒在卡上，积少成多，到过年的时候，又从卡上把整数的钱取出来。一些父辈们没有微信支付宝什么的，一到过年，只能把现金装进红包，小心翼翼放在一些隐秘的地方，大年初一骑着电瓶车，一家一家地送出去，要跑一整天。所有这些行为都需要背对着妻子，不算光明正大，但有一种付出与给予的喜悦在心中荡漾，持续一整天。假如说妻子知道这事，也不会大声呵斥我。妻子没有什么大动作，不言不语的，生气也只是一个人不高兴，气闷在脏腑里，有时会以咳嗽的方式表达——遮遮掩掩的，大半个声音则留在脏腑里，偶尔也有声音向外流露。别人听不出咳嗽的危害性，我心中有数——妻子以前的肺部有结核，治疗并不彻底，九咳会咳出鲜血来。于是，为了不引出额外的幺蛾子，春节红包拜年，个人秉持热情不减、言行小心谨慎。

我的春节过得并不好，大年三十晚上很早就上了床，既没有看烟花也没有看春晚。但是，我给的父母长辈们的钱一个子也没有少，孙子、外孙的压岁钱也如数到位。

父母买了养老保险，钱基本够用了；岳父母则相反，经济捉襟见肘。我给四位老人的过年钱则是一个数目，都是父母，有着同样的生育养育之恩。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几乎要花费我半年功夫才能存足这笔钱。

把红包送给需要拜年的老人们，也需要智慧。找足理由，一个红包一个红包地送，不能一撮而就。红包拜年，前前后后需要反复找理由。红包拜年这事，妻子多少知道内情——岳父岳母都收了拜年钱，说妻子不知道，谁也不会信。结论是,只要不动家庭财政，妻子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钱从何处来，攒吧！日子虽然艰难，只要时刻惦记着，日日夜夜积攒，时间长了金额也就凑足了。

大年初一，红包送到了，算是对父母的孝顺表达完成。然后，留下一颗孝心，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好一阵回味。

聚餐费用的准备也是必不可少的。我们家父辈有四弟兄，到了我们这一代发展成十兄弟，每年都要聚在一起，轮流聚餐。我喜欢凑热闹，好面子。春节期间，初一干什么，初二去哪儿------到何处用餐，携带什么礼品，回请哪些亲朋好友，要聚几次餐，具体到环境、菜品质量等问题，妻子就会紧皱眉头细细地盘算着——聚餐的地方最好有排场而菜品却不贵、数量多而质量又有保证，金额的生成快速准确，就低不就高------事实上，商家哪里兼顾得上来！对于我要额外添加的人数，临时增加用餐数量，变更吃饭的地方，增加酒水瓜果等经费开支只能自己想办法，妻子不会额外支付。还是那句话，妻子知道我有小金库，只是不说破，看上去满不在乎，实则是钱袋子捂得很紧。

用完餐，亲朋好友该离开就会离开，留下空荡荡的房间和散落一地的瓜皮袋子。

接下来是春节祭祀去世先祖的费用，香蜡纸烛什么的也不是一笔小开支。小的时候，跟着父亲祭祖只有爷爷奶奶两位祖坟。走着走着，半个世界过去了，到今年春节，已经有九位去世的长辈等待祭祀。

春节祭祖，自然要准备香蜡纸烛，爷爷奶奶的祭品摆在首位，后些年去世的先辈，受其子女们关系影响，祭品也不能少。逝世的亲人安然于地下，活着的人相互瞧着。

我们家族兄弟姐妹有个规定，大年三十中午团年，下午十弟兄一起祭祖。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一拔一拔的人邀约在一起，给哪位死去的亲人送去多少纸钱，上什么香，烧什么烛，燃的鞭炮有几筒，炸得响不响没有具体规定，但是，弟兄们耳聪目明，心照不宣——扛着一个个蛇皮大口袋，装满祭祀之物，意气洋洋，就怕落下一个不孝的名声。所以，不管是哪房的逝者，只要其子女在现场，我们都会有所表示，于是，香蜡纸烛在大大小小的坟茔上红红火火地燃烧起来。

我的经验是，给亲人祭祀的纸钱少不得，只能逐年增多。这是生活的回忆、是对逝者的尊重，也是活人之间一次情感往来，一种存在显示，一种祭祀文化的传承。这已经成为我们家族春节期间必不可少的一次重要聚会活动了，妻子未必完全知道祭祀的重要性。

父亲今年八十九岁，耳聋眼瞎，大脑严重萎缩，几乎无意识参与春节的所有活动；母亲罹患脑梗，唯有对钱还有意识，谁给钱，母亲会伸出右手，接住钱——也不知道母亲将这些拜年钱存放在什么地方，是如何使用的，我们不关心这个问题了。

今年春节，遇到一次寒潮，来得快也走得快。大年十五之后，兄弟姐妹们相继离开。妈妈还是傻傻地坐在那张固定的椅子上，椅子上铺满棉被，椅子的正前方有一个燕子窝。母亲身体能够走动时，不准燕子在家里筑巢。不管春燕多么勤快，衔筑多么牢固的燕子窝，都会被母亲用竹竿捣毁，因为春燕产生的生活垃圾让母亲无法容忍。只是到了今年，母亲已经不能轻松地站起身来，只能任由春燕从北方飞来，在母亲的房间里叽叽喳喳闹着，飞进飞出。

今年的春燕来得早，开始衔泥，重新修筑爱巢。等子女们全部离开，那巢也就整理好了，燕妈妈、燕爸爸开始产蛋孵卵。

母亲会看着小燕子孵化出来，燕妈妈开始衔来食物，小燕子伸出长长的脖子，有秩序吞食着爸妈们从嘴里吐出来的的虫子，一天一天长大，然后，秋天还没有完全过去时，小燕子们又陆陆续续离开巢穴。

燕子窝空了的时候，天气开始变冷，兄弟姐妹们又会陆陆续续回到父母的身边。那时，过年的气氛又会逐日浓厚起来。至于母亲还能瞅着燕子来来去去多少回，是不确定的事情。

春节渐行渐远，兄弟姐妹各散东西。酒桌上的欢声笑语，余音未尽，祭祀先祖的香火余烟缭绕，而病榻上的父母，则是我们活着的责任。我们尊从存在，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希望，无论生活是苦是乐，我们只能勇往直前。

2024年2月27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