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布伞

清朝年间，四川合州与岳邑县交界处，有一秀才，姓武，名天一。天一从小得一怪病，见到红颜色的门，必用头去撞击，连撞三下，倒地，不省人事。一刻钟后醒来，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行为。除去这惊厥之外，天一社会功能一切正常。

天一执着功名，深耕苦读。乾隆中年，乡试考中举人，正榜第四十七名。在谒见主考，依次入席开宴的过程中，因酒后怪异行为泛化——用头撞击了身着红袍冠带的科恩老师，天一被取消了举人资格。

至此以后，天一功名利益渐行渐远，眼看过了三十岁的年龄，还没有婚育，尽在痛苦中煎熬。

天一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些，最受他疼爱的是屋中的一把“油布伞”。伞呈红色。这种油布伞系安徽泾县出产，它始于宋，兴于康乾，衰落在民国。

天一与油布伞建立起深厚的感情，每逢出门，管它天晴下雨，总把它握在手中，睡觉的时候，也把伞抱在怀里。他们家的油布伞——伞把圆润，伞柄厚实，伞骨精细，伞衣由两层面料组成：里间为丝绸，粉红颜色，丝绸上面印制有好多美女，是金陵十二钗全息图。伞衣外面是一层帆布，帆布上面涂了一层淡红色的桐油。如果只是从外面看，与普通的伞并无两样，但是，在伞衣的里面却有好多红颜色房子和姑娘。

天一最喜欢的不是下雨天用伞，而是阳光灿烂的春天。红彤彤的太阳照在红彤彤的伞上，印在红彤彤的身上，天一就像置身于一座红彤彤的殿堂，内外一片映红。伞人合一之境与色令天一如痴如醉，比那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还要舒心和惬意。

天一喜欢红色，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在潜意识深处。

单是油布伞里暗藏姑娘也不足为奇，怪异的是在夜深人静时，天一总要抱着伞睡，切能走进伞内深处。古人常说，宇宙是一个整体。“老庄”亦有言：万物有情，道归其一。

说天一恋物成癖，到是真的。更离奇的是，到了深夜，天一左手抱伞，还把右手伸进伞内，抚摸伞衣内层丝面，实为心病暗疾。人之有手，是触觉的主要工具。抚摸身体，触碰他物，均为常情。若，触摸至幻，那就是病了。世人之中，眼、耳、闭、舌、身至幻惊厥之人，时常有之，但像天一这类社会功能正常者，实为罕见。如此，人之危害，更甚。有情趣的读者，请往下看。

天一本是文人，手感细腻，温柔有情，挨遍触摸丝绸之金陵美女，时间久了，凭感觉，也能够分辨出金陵十二钗的画像位置。每天晚上都是如此，挨遍触摸，一直要触摸到“秦可卿”的丝像为止。

天一母亲去世后，精神一蹶不振，唯独对油布伞的钟爱反而更上一层，近乎于物我一体。

一天夜里，夜黑如漆。天一喝了一些酒，微醉后倒头便睡，不知不觉，天一与伞双双进入梦乡。天一不晓得是人进入伞中，或是人在梦里。恍恍惚惚中，天一看到秦可卿向其招手，媚眼含情，开口言语，语音缠绵幽深，清晰明白。

可卿开言，昔非今比。天一从童年开始，都做着同一个春梦：夜夜幽会可卿。小时候，他称可卿为姐姐。每每夜游童话般的梦境，幸福无以言比。即便是到了青年时期，天一与可卿有了私情，也从来不曾听得可卿有只言片语。是夜，可卿之言，真真切切。

“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世中。生为公主，死为境幻仙姑，专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察风流冤孽，布散缠绵相思。不想己身亦坠红尘。吾实怜君垂爱，温热有度，数十年如一日，受之精气，喜悦颇丰。今日与君言破，有天谴之患，决绝不负卿。今夜吾境与往昔不同。吾已亲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亲邀伞内金陵十二钗，亲填红门仙曲十二支，感恩之情，容吾言表。请君随吾而来，倾诉衷肠------”

天一听了可卿言语，骨肉早已酥软，肉体由不得片刻耽搁，恨不能体生双翅，速到梦幻仙境。

还是那个古老的建筑花园，一条熟悉的走廊，青石板路面，两边是红颜色的墙。在梦里，这一条充满古色古香的仙路，天一走了千百次。那走廊的两边各挂一排长长的灯笼，又大又红，每隔一米有灯笼两个，把走廊的四周印照得通红。在以往，走廊近五百米的地方，有一扇朱红颜色的门，天一用头撞门，连撞三下，朱门打开。每晚都是如此。这时出来两个丫鬟，提着两个红红的灯笼。天一跟在她们的后面，穿过一间正堂屋，绕过一口四方井，进入一间厢房。厢房里有一张红颜色的梨花公主床，椅子是红的，地毯是红的，帷幔是红的，秦可卿穿的衣服也是红颜色的。天一喜欢，夜夜欢悦，真实不虚。

是晚，在五百米处的地方，天一看到了那扇红颜色的门，听到门内琴声悠扬，升平缭绕。于是，用头撞门，撞击三下，朱门打开。与往昔不同的是，门内没有丫鬟接引，朱门开后不见正堂，映入眼帘的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一千个红彤彤的灯笼，走廊的尽头，还是一扇朱红颜色的门，反复如此。天一精疲力尽，循环往返十八回，连撞朱门十八次，夜至五更，已是头重脚轻，神思恍惚。正当天一恍兮惚兮之际，“可卿”闪现，频频回首，天一狂喜，奋力跟进，急泄空虚之中：骤然间走廊消失，灯笼消失，厢房消失，可卿消失，潮红消失，眼前是一派新景奇象——天上一轮银色，太空白云绕绕，地面白雪皑皑，四周白雾弥漫，宇宙空白无声------

随后，有邻居发现天一左手抱伞，右手紧抓伞衣，面色潮红，额头青紫一片。油布伞面已经破损，伞骨朵外露。天一已死在床上多日，下衣浸湿。后人有词提示：“世界有虚实，虚中魔最高，人间心酸事，色头一把刀，即破万卷书，亦在色中熬。”

2019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