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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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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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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狼

天旋地转,岁月沧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人生苦短得很,也奇妙得很。

你说怪也不怪,我居然怀念起了狼。

幼年时,母亲说,合作社的时候,村子里晚上开社员会,某社员的孩子要大便,就让孩子到门外的院子里去大便,但不见孩子回来。出去找,只找见一只鞋子。孩子已经让狼叼走了!所以,当我要走厕所时,只要是晚上,母亲必然随从照看。

我小的时候,常和同龄的孩子们可着嗓子背一段不知是那位先辈留下来的顺口溜:日头落,狼出窝,背上娃娃就上坡,先吃胳膊后吃脚,一下吃到肚脐窝!每当黄昏的太阳快要接近西边山尖尖的时候,我就得赶快回家,因为,我想到狼快要出窝了!

我知道,狼是凶残的。据说狼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若碰见一个单独行路的人,就会和你硬拼下去。因为狼知道,夜深的时候,路上的行人会越来越少。我们邻村一人就在夜路上险些喂了狼,脖子上被狼嘶咬了一口,因天快明了,狼便放了他一个生路,至今被狼嘶咬的大伤疤还一直“挂”在脖子上,向周围的人们展示着狼的恐怖。

狼似乎也很可笑。听说一则故事,说一人外出很晚才回家,路上遇见一只狼,此人情急之下,把随身携带的雨伞撑起来对准狼一开一合,狼居然隔着雨伞不敢进攻。就这样,此人边把雨伞开合着边后退着,狼只好紧紧跟随着却不敢越过雨伞去吃它想吃的人肉。此人就这样一直退到了村边,见到了村边,胆子也就大了,兀此笑曰:我拿的其实不过是把雨伞而已。狼一听不是什么厉害的猎器,便一下子扑将上去将其人吃掉了。

上小学的时候,老师讲过一件事,说他路上碰见了一只狼,情急之下,他便把棉衣脱下来执于手中,狼不知是何物,居然不敢进攻。

狼很狡滑。人们说,狼碰见人的时候,会跃上路边的土堰,用后爪住下抛土,让土迷的你眼睛看不见,尔后和你拼杀。

狼很有点本事。一天中午,我看到人们手举干活工具奋力呼喊着追赶一只狼,那狼居然从一个丈五高的崖下窜了上去。

在伸手不见拳的夜里,狼能看见你你却看不见狼,顶多能看见两只发着绿光的眼睛,此情此景,谁遇上狼,恐是凶多吉少。

狼在我心中打有不良的烙印。

可我真的怀念起了狼!这是由早年我家门前的狼引起的,我也就是怀念我家门前的狼,且愈加怀念,似乎早年我家门前那些大狼小狼的容貌都看得见摸得着,它们低一声高一声的嗥叫声也隐约回荡耳畔。

幼年时,我家从三门峡水库区迁移后,在距新建的村子很偏远的地方择崖打了两孔窑洞,院子坐南面北,农村称“南阴窑”,很潮湿,不向阳。院子前面和西面都是沟,沟从北面的山内钻出来,经过我们的院子一直延伸一二十里通向三门峡库区。下大雨发山水,水会一直流到黄河里。拾柴的孩子和放的羊常常会被猛然下来的山水冲走。沟的名子叫冤枉沟。常有妇人坐在沟里凄凄惨惨放声号哭。门前远处是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岭,近前是几十亩大的沟岔地,沟岔的深处白天也神秘的怕人。一次,有位风水先生路过此地,说那是“鬼市”。“鬼市”是啥?我从一年级起就老想这个名堂。后来升至三、四年级,才想明白:“鬼市”即鬼的市场,鬼魂赶集上会的地方。事实上,后来,村上的人死后就往深岔里掩埋。每当埋人的时候,鼓声阵阵,纸幡白衣一片,呼啦啦一片哭声喊叫声的发丧队伍便会从我家门前经过。这也是我家门前最热闹的时刻。白天埋了人,晚上其家人就要提上马灯到坟地烧纸点汤,要连续三个晚上,在这三个晚上也多是死者“出殃”的时候,死者的鬼魂就会从我家门前经过回到他生前的家里看一看,这种情况,一年有好几次,死的人有的是凶死,即早亡,或出祸而死;有的是气死,因儿女不孝顺或生活困难;有的是病死;有的老死,寿终正寝。反正死人、埋人是令人不愉快的事情,碰上可怜的,我们也陪上掉泪。

我家院东上边有一条路,是村人到山沟拾柴打猎垦荒种地走的路。院西边是我家通往村子的路,路沿冤枉沟边往南下坡逶迤而去,在离院子拐弯不远的半坡上有一个老坟墓,是我出家门到村子里或上学的必经之地,晚上到坟茔边走过的时候,没有一次是不害怕的。

夜里,这里是恐怖的天下。猫头鹰的啼叫声一夜不停,有老的,有大的,有小的,另有什么笑呱呱、鹚叫、咕咕妙等不知是什么名堂的怪叫声(凡是人们认为晦气的叫声好像都有),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当然最佳代表作就是狐狸、狼凄惨的叫声。人说,狗仗人势,可是在这个鬼哭神嚎的荒凉境地,为我们撑腰壮胆的狗,听到狐悲狼嚎却伏卧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尽管我们一再发出指令。由于我家的院子没有围墙,夜里,狼有时候会到院子游荡“串门”。只要狼来“串门”,我躺在炕上就知道门外有狼,尽管狼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每当这个时候,我会屏声静气,身体里外透着冷气。多年之后,在我工作居住的屋子后窗外是一个饭店的后院子,有天夜里,我低声告诉妻子,窗外的院子里有狼。次日,早早起来准备营业的饭店员工侯氏、胡氏二人在后院大声对话,“唉呀,昨黑间有狼来了!”他们发现了狼留下的爪印和粪便。估计是从中条山林区窜下来的狼。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狼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我为何躺在床上就会知道是狼来了呢?因为门外有养的狗。狼进了院子后,狗会发出恐惧的绝望般的似乎是求救般的微微哀鸣声。那晚知道后窗外饭店院子里有狼,正是后院的狗发出了从嗓子眼里挤出的微弱的绝望般的哀鸣声。

还有谁能对平时在夜里稍有动静就大呼小叫的狗有这么大的威慑力呢?在这没有老虎狮子的地方,就只有凶残的狼!在深更半夜,狼对单只狗有极大的威慑力。这是我幼年就得出的结论。

那时狼是很多的。晚上群狼都要结伴嗥叫着从我家院东边的路上到村里找食吃,村里也就经常有猪让狼叼走或吃掉。据说群狼里还有青狈,说青狈比狼劲大的多。青狈的脊背上有一个勾子,它能把大肥猪用勾子勾上生生背走。说狼会用尾巴赶着猪,猪就会乖乖的跟着狼来到狼住的地方,让狼慢慢受用。听着狼的叫声,听着狈与狼的奇闻,更增加了对狼的惧怕,对狈更神秘的怕。一天夜里,村西(也是我入村出村的必经之处)一刘氏人家的大肥猪被狼发现,猪圈是在平地上挖一个方深坑,猪就在里面生活,狼不知怎样居然把猪从圈里弄了出来,但被一群狗发现,群狗和狼战了不知多少回合,也没有救下猪的命。天明,人们见到的猪已是一块大肥肉,这条狼可真是厉害。

尽管狼又多又厉害,但由于我住的地方太偏僻荒凉,晚上又没有电灯,吃过晚饭我都要到村里和同龄孩子玩捉迷藏,狼吃羊羔,骑马打仗,顶拐拐或讲故事等游戏,玩到很晚的时候,大家就解散各自回家。而此时的我一踏上离开村子通向深沟回家的路,心里便揪的一阵紧似一阵,在黑黢黢的夜里,四处无人,何况是和狼进沟出沟走的一条路,而且还要从一个坟墓旁经过,这对村里的孩子们在白天找我没有几个人结伴也害怕的地方,我在夜里一个人行走,其害怕程度可想而知。但害怕归害怕,一年四季我还都几乎是夜夜出来玩,有时是在无边的黑暗中行走,有时是在惨淡的月光下行走。在黑漆漆的夜里,把拳头举在眼前晃来晃去,真的是很难看见,脚下的路也是似清非清,只能是靠熟悉的感觉往前走。在这样的夜里,狼的爪子伸到脸前也不知道。有时候别人给个手电筒带着,似乎也没有安全感。因为光一打开,周围会越发显得漆黑,感觉自己就更是暴露在狼的面前,走一小段路便猛的转过身,看是否有狼跟踪。所以,往往是一会儿把光灭了,一会儿把光打开往前走,神经也是一惊一乍的,一旦走进了家门,真的是连门栓也不敢去关了。在大片麦苗长高的时候,惨淡的月光下,望着迎风滚动的麦浪,就感到狼似乎就藏在其中,尤其是听说狼的毛色会随着季节而变,就是说,麦苗青的时候,狼的毛色会变青,麦苗黄的时候,狼的毛色会变黄,这样人就难以发现它,它就会伺机猛然将你扑倒,紧接着咬住你的喉咙,如有机会,再一还口而咬断你的喉管。所以,我看见麦苗就会像看见狼一样的周身毛骨悚然。秋天,当地里棉花苗上的棉花被摘完,行将拔苗的时候,棉苗基本上就枯干了,此时的夜间,走在回家的路上,棉花地里的干棉叶被风吹的让人感觉如像有狼行其中踩的棉叶刺啦剌啦作响的声音,不断轰击着我的脑神经,使我惊的不断四处张望,只怕窜出一只狼来和我过不去。有天夜里,我从村里回家,快接近路途中的坟墓时,在昏暗的月光下,突然发现坟茔边的柿子树下,不知是什么东西一起一伏的在动作。当时,我立刻毛发倒竖,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我想,真的是碰上了狼!不容思考,说时迟,那时快,我倾刻成倍的启动了周身的力量,大吼叫着向那个东西猛扑过去,脚下的土也被踢的四散飞扬。我想以泰山压顶之势让狼知道我也是不好对付的,企图把狼吓走。但对我如此猛烈、疯狂、嚣张的举动,狼却一点不惊慌不离开地方,我心里可真是极端恐慌,但我表面仍拼命的向前猛冲。我知道,逃跑是不可能的,我能跑过狼吗?跑不了,倒不如拼死一战,待冲至近前,才看清是村里一户人家的老狗,是村里大部分狗的母亲,已老的成了滞呆的狗。虚惊一场,事后想,若那真是一条狼,也真不知是何结果。

最有安全感的是在茫茫雪夜里行走。四周银装素裹,瑞白的雪将万千阴影覆盖,尤其是雪后初霁,月光洒满旷野平畴,我觉得如果有狼冒出来,我会早早的发现。当然毕竟还是荒凉的野外,神经乍的一紧张,猛然间会看见远处白色的影子似乎在移动,或一声凄惨的夜鸟啼声,使我头皮骤然发麻,双眼虎虎圆睁,倾刻紧握手中狼勾。此时,从未想到过求救和退缩!你说,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向谁求救!退缩?还能不回家吗?谁让咱为了三门峡水库的建设,就钻在这与狼相伴,游魂野鬼出没的恐怖山崖呢!在经年的夜行中,手中壮胆的工具开始是自制的迎风转动发出哗哗响声的纸风筝;尔后是有杀伤力的狼勾,屠户杀猪时用来捉猪用的工具;再后来是能甩出响声的皮鞭,这皮鞭不是谁拿在手上都会甩出响声的;逢正月十五节日期间,就换成了自糊的能经得住大风摧刮的飞机式样的灯笼;后来就换成了能吹出悠扬乐声的笛子,这悠扬的笛声,在静夜里,不仅能为我壮胆,还随着夜风飘进了村人的耳膜里。多年之后,村人还说那时觉得很好听的。

其实不仅怕狼,而且还怕鬼。听人说,鬼没有下巴。鬼的身子也很轻,会很快飘到你的前面去。我走夜路时,还真怕飘出一个没有下巴的鬼。有段时日,我回家经过的一段路上闹起了鬼,也就是村北边最后一家人的小孩夭折了,人们说,每天夜里那家院门前的沟底都有孩子的哭声,还说有一个夜晚,一声长长的尖叫声从那家门前向深沟里,也就是我回家的方向嘶喊去,人们说,那是屈死鬼的叫声。在我走的路上,经常有村里人为送鬼撒的草木灰圈子,灰圈里放一个上面拴有纸人的小桃木棍,其余就是烧纸钱留下的纸灰。不仅如此,人们还说,我走的那段路上,以前有过“气猴”出现。人们说的“气猴”就是女人怀着孩子死了变成的,晚上会抱着孩子在路上游荡,碰上人就会把人吃掉。

鬼说的再怕人,总归是看不见摸不着,而狼却是看得见听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但奇怪的是,我却从没撞上狼,更奇怪的是,我家养的猪也从没有被狼加害过,一直很平安,尽管村里的大猪小猪被狼吃掉。我家院子外边的西边往南方向处有一孔破窑洞,猪就养在里面,用土坯石块在窑洞口垒一个小墙让猪跑不出来就行了,可狼进去是很容易的。由于我们几乎是和狼住在一起,每当村里的猪让狼吃掉,我们就更担心自己的猪让狼吃掉,然多年过去了,我家的猪却从未让狼吃掉,直至后来人们打狼、防狼的呼声和举措日益高涨强烈,狼很难在村子里找下猎物甚至不敢进村的情况下,狼也从没有为难我家的猪。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时间久了,我就总会想这个为什么。母亲诚信神灵,说是神灵保佑,让有神灵的人看,有神灵的人说是神把狼的嘴用红线缠着,看到我们嘴就张不开,可我不信神灵。后来人们说,那是因为狼认为是和你们住在一起,不好意思加害你们。我想,也许是吧,狼知道我们住在一块,所以既不伤害我家的猪,也不妨碍我到村子里去玩,连吓唬一下也没有。言语到此,在我记忆深处就映现出这样一些事来——

夜,院子里一棵大杨树繁茂的叶子,在微风拂动下,发出“哗哗哗”的响声。前来“串门”的狼,轻轻扒上我们居住窑洞的窗台。窗就在我们睡觉的炕头。在皎洁的月光衬映下,我们会看到狼脑袋的暗影子在白白的窗糊纸上微微晃动着,似乎是想和我们说什么话或告诉我们什么。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糊纸外就是狼,我似乎也不觉得害怕,好象还觉得有狼在外面看门看院,那游荡在门外的鬼们该会飘到别处去了吧(因为常听人们说,院里栽杨鬼拍手,听着那“哗哗哗”的树叶声,就觉得似乎有鬼在院子里游荡)。每当此时,母亲会先向狼发出温和的嗔责声,然后就象和一个孩子说话般的说道,去吧,不要在这里,你还不知道咱家里穷的没吃的。那狼就象通了人性似的听话,稍顷,便跳下窗台,走了。白天我经常到深沟里拾柴禾。一个人在深沟里,虽然是白天,却寂静得怕人,如果真出来一只狼,我还真没有一点办法,就算是一只惹不过我的狼,狼从地上刨个坑,用嘴对着它嚎几声,会很快召来许多狼助战。但在深沟里这直接藏狼的地方,我也从没见过狼,也没听到过吓人的狼的嚎叫声,我一个人没见到、听到过,和几个人一块进沟拾柴也没有听到见到过。我以为白天狼就不敢大呼小叫。但有一次,村上的几个孩子到深沟里拾柴,却被狼嚎声吓得跑了出来。他们对我讲了情况后,我就想,狼怎么从不吓唬我呢?如今我还想,可能那个时候,狼怕吓着我,看见我就远远躲起来,别的孩子进沟,只要有我在,狼也不吓唬,也许还把其它对我有威胁的动物赶走或引走动员走。

这是早年我关于狼的故事。在后来的岁月里,慢慢也就淡忘了,虽然有时也想起我家门前的狼,但不止于怀念,因为它们毕竟是狼。然随着我人生历程的不断变换,却使我对狼的好感日益增加,且殷殷的怀念。在我的脑海里,四条腿的狼渐渐站了起来成了人的模样,笑言可掬,讲道理,能思维,知真伪,辩善恶,而一些两条腿的人却已退化成了用四条腿着地的牲畜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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