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夕忆母亲
——谨以此文纪念平凡伟大的母亲
我一直不愿写回忆母亲的文章,因为回忆母亲,心中就会充满痛苦与哀伤。母亲生于1922年农历4月16日,病逝于1987年农历11月25日,享年65岁。“世间尽道为官好,天下无如别母难。”母亲病逝至今已30多年了,可是我几乎感觉是日日与母亲相随;母亲逝后的10多年里,每至与母亲相逢的梦里醒来,都会不由得流下伤感的泪;逝后的近15年里,我几乎是夜夜都会梦见母亲。
母亲幼年即失去父母,娘家仅有兄弟。母亲每次去娘家,我都会依偎相随。娘家在十几里外的盘南村。每至娘家村口时,母亲都会不由得伤心放声痛哭。哭她可怜的父母,哭她可怜的娘家,哭她苦难的童年,哭她和我们苦难的岁月。幼年的我,每次都是紧拉着母亲的手,不知所措的和一路痛哭的母亲走进她的娘家。其情其景在我幼小的心里刺下了深深的哀痛。——此时的我已是泪流满面,母亲昔日的悲切哭声犹如声声在耳。
母亲自幼父母双亡,家境贫寒,从未识得半字。及至我家依然是贫寒交加。父亲兄妹5人,两兄二妹,父亲为长,其父母亦双双早亡,因家境贫困,兄妹5人无一人进过校门,均目不识丁。为逃活命,一妹童养,一兄入赘。两位妹妹亦即我北村的大姑南吴的二姑,每每前来娘家,亦是伤心哀哀,涕泪并流。此外,与父同是自家的兄妹即我称为三姑和七叔亦是艰难异常。母亲作为长嫂,对他们一一关爱,每年借农闲时节,都要远行异乡看望我的几位姑姑。我的三姑每次远从她乡来我家探亲,也一样是心酸痛哭。每年春节时,我的几位叔父都到我家向母亲磕头。其真正的长嫂如母。
母亲经历过兵荒马乱的年代。她和村里一伙人钻进一个窑洞。鬼子的一颗炮弹落在了窑顶上,把窑顶掀了一个大坑。夜里,当地警备队会在门外学着鬼子喔里哇啦的说话声,骚扰敲诈村民。1939年6月7日千余名抗日士兵在沙口滩牺牲于日寇刺刀下,流传下了“血染沙口滩”的悲愤故事。事件发生后,驻守桥头村的鬼子们让母亲等村民学唱鬼子编写的“日本大太君,永驻桥头村”的歌。
母亲为了我们一家的安稳,诚敬神灵,忌吃荤腥葱姜蒜韭等一切与生灵有关的食物,求神灵能护佑我们安住荒沟野岭、狼窝鬼市里。母亲虽忌食荤腥,却能为我们做出与荤腥有关花样多多味道可口的饭菜。那时候村里的红白事,以及逢年过节待客最时髦隆重的桌上菜就是“四盘八碗”,不可思议的是,母亲在绝对不能用嘴品尝的情况下,仅靠感觉就能把这些名菜做的色香味俱佳,至今我仍余香在齿。过年蒸的各样花馍亦是栩栩如生。一年里,家里要多次管老师饭、管下乡干部饭、亲戚来访饭,后来我的朋友饭,母亲都会竭尽全力做好。1976年我家全面筑建住宅,众邻前来帮忙,母亲拖着病体,长期为大家做饭更是日夜操劳。日后多年,我每忆及此事,甚觉伤感,觉得母亲那时候太辛苦了。
母亲虽无文化,却是心灵手巧,除却能把一家老小的吃饭穿衣料理的井井有条外,闲暇时会剪出好看的窗花;遇有亲友白事需要前往祭奠所带的各式纸扎,都做的是精致漂亮。还有令我称奇的是,那么多的亲戚及村邻远友家里红白事情的日子,她都能熟记于心,准确赶赴。
我邻家的三个孩子都是母亲接生的。
有一件事,在我的人生中,唯有母亲能做到:我在村里的时候,常要随意写或记些文字,母亲需要用纸时,就扯去用了。她认为写过字的纸应该就成为废纸了。因母亲不识字,我无法告诉她那些写过的纸能用,那些写过的纸不能用。我就对她说,凡是写过字的纸都不要用,需要用纸时,就用没写过字的纸,因比用了有资料保存价值的纸损失要小得多。从此,母亲会认真对待我写过字的纸,只要是我写过字的纸,她都一律不用。虽然看似一件小事情,却折射出母亲巨大的爱心。
那时,我经常生病,一旦病了,母亲会给我做病号饭;我外出远行回来,总会有做好的饭在等待着。离开母亲后,在我的历程里就再也没有这样的福分了。有一次,我对母亲说,咱家这么敬神,但该穷还是穷,说明这神就不顶什么事情。如此诚敬神灵的母亲,认为我说的正确,对神也就有了与从前不同的看法。这都源于母亲的爱子之心而与我站在了一起。
母亲常对我说,早知书里黄金贵,夜点明灯下苦心。只是,在我的身上很难投资起与书有关的钱。母亲还说,早年她在合作社集体办公的地方,很是羡慕算账的会计们会流利的拨算盘珠子,于是,会常常站在会计室窗外听那美妙的算盘珠子响声。后来,我就给母亲找了一个会拨算盘珠子的媳妇。
母亲异常勤劳。一年四季,风里雨里,赤日炎炎,抗冰刀,迎霜剑,日日都尽力参加生产劳动,能出工尽量出工。下工后,还得赶快烧火做饭,晚上则加班纺花织布,缝制一家人四季要穿的裤袄鞋袜。如遇蒸馍,就得早早起来,赶早晨出工前就得把一大锅馍蒸熟。一年里总是起早贪黑,辛勤劳作,不得一刻空闲,加上长年居住阴暗潮湿不向阳的南阴窑洞,母亲早早就患上了严重的哮喘病,尤其是冬天就更是气喘咳嗽难熬,夜夜痛苦难以入眠,而支撑身体的药就是常年服用一毛钱一小盒的麻黄素。承受着疾病折磨、身体虚弱的母亲,依然顽强支撑着一家人的吃饭穿衣。为了减轻母亲的劳动,我学会了搓花纺线,在照看母病的时间里,我就替她纺线,让她心里愉悦些。母亲的身体后来越发虚弱,但只有我身旁司药喂饭照看,为了不能远离母亲,我的有些理想就得放弃。
“夜里常因恶梦醒,思念母病可安然;大村小村床睡遍,夜夜泪水洒床前。”参加工作后,我的工作是常年在乡下放映电影。起初,我会夜夜心绪不宁,泪水沾巾,因知道母亲无人关心照看,主要是冬天。后来,我会调整心态,出来了就安心工作,觉得不放心了就赶快回家。后来,母亲说起她死后的穿戴与棺板问题,我一听,头就轰然发晕,我真得不想听这个死字,我的母亲怎么会与死有关呢!说死后的事情是多不吉利的事啊!我真得听不了死与母亲相关的话题!后来在叔父的安排下,棺材就做成了。叔父让我去看看做成的棺材。面对精雕细刻的棺材,我不敢看,也不敢想,这就是苦难的母亲的归宿吗!别人都说生老病死是科学,生前安排好老人死后的事情,是老人的心愿,但我实在接受不了这个心愿!
1987年农历11月26日一大早,我接到了母亲仙逝的恶讯。母亲是刚从我这里回去不久的,怎么就能匆匆去世呢?
我晕头转向急匆匆赶回家。院子里有很多村人在帮忙。人高马大的我,全力稳住神情,尽力平静的快步走进母亲的灵寝,当看到躺在那里的母亲,精神就突然的崩溃了,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失去了控制,猛然扑倒紧紧抱住母亲,浑身抽搐,放声痛哭,我的脸紧贴着母亲冰冷的脸,手在母亲冰冷的脸上不断抚摸着。身后的乡亲们快速将我拉起来,说,切不敢把泪水滴在母亲身上。
在埋葬母亲的日子里,我一直觉得是天昏地暗。
母亲去世不久,我就病倒了,多年才得以恢复。
天苍苍,地茫茫。母亲去逝后的又一个清明节就要来到了。我终于下决心用刀揭开这块伤痛的疤,写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谨以此文纪念一生苦难的母亲,纪念一生任劳任怨的母亲,纪念一字不识,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我不想提“天国”二字,因那里太遥远了,那样,我感觉看不到她老人家!!!
其实,寥寥数语,根本说明不了母亲的生平和业绩。
作者:王正选 笔名:黄河风 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代表作有散文《怀念狼》《怀念鬼》《怀念贼》;报告文学《条山人家》《火凤凰》《古虞苹果人》《走出宋家河的女人》。著有长篇纪实文学《黄河的儿子》一书,团结出版社出版。
个性签名:没有自己的流向,就不配称为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