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枝

娶了儿媳妇，秋枝还没来得及高兴两天，儿媳妇就向她撩脸子。起因是嫌咸汤熬得不好，有股糊味，筷子一扔，回了自己的屋。于是，就惹火了儿子的火爆脾气，进屋拧着他媳妇的胳膊拽出来，非治着她把筷子捡起来。老两口赶紧去拉，都帮着媳妇说话，又都去打儿子。却惹起了儿子的驴脾气，把他爹河推了个趔趄，并一脚踢翻了饭桌。秋枝就打骂着儿子辰龙，用身子护起了媳妇。河也从地上爬起来，在儿子的背上狠狠地打了几巴掌。辰龙大骂着媳妇欣欣，把屋门摔得震天响，怒冲冲的出去了。

河追儿子到院子里，看儿子出去了，也就折身回屋，默默地收拾着满屋的狼藉。其实，河是怕儿子的，儿子五大三粗的个子，脾气火暴的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炸。从十二三岁上就敢跟他撑黄瓜架，怎也打不服他。到了十五六岁了根本就不敢管他了。因为，他敢还手了，下手还挺重，扭得他的膀子疼了好几个月。再说，孩子大了，也要维护他的名声。否则，说媳妇就难，谁家闺女敢跟啊。

当然，他是多虑了，儿子自己谈地恋爱，根本就没让他操一点儿心，连彩礼都是他自己去送的。河只是筹备了宴席。本以为自由恋爱应该很投脾气吧，偷着还没高兴几天，就发现不妙，小两口时常吵骂，别看媳妇儿个轻，身子弱，打起架来一点儿也不服儿子，结婚还没出一个月，也不知吵了多少架，光看见的就有十几次。一次，半夜里吵骂开了，屋里不时有摔东西声，怎也叫不开门，一直折腾到大天亮，还以为这次非闹大了不可，没想到小两口起来跟没事儿似的，该吃饭吃饭，该说笑时说笑，吃了饭，还一起出去玩了，屋里的破茶壶茶碗、烂暖水瓶还是两口子给收拾的，些败家子儿，两口子不时地偷骂，什么东西，儿子孬种，媳妇也好不到哪里去。两口子骂着，摔坏的东西还得自己掏钱给补上。只盼着时间长了，他们磨合磨合就好了。谁知，根本不是那回事儿，都任性的，一句话不入耳就骂就打，说谁也不听，真是怕他们了，对儿子娶媳妇的好心情早荡然无存，只剩下愁苦、担惊了。

再说欣欣挨了打，就坐在沙发上哭泣着。秋枝就劝，骂儿子不是人脾气，低三下四的说了很多好话儿。欣欣依旧怒气不减，口内脏话连篇，直指公公婆婆。河和秋枝只有受着，还能怎样呢，人家孩子来咱家里也不容易，儿子又不是个人脾气，非打即骂，让人家爹娘知道了怎散伙，还不闹翻了天。有气还得受着、忍着，还得维护着儿子呀。

想起来，真是作孽呀，生了这么个东西。而媳妇哭着哭着就把气撒到了两口子身上，“你说，谁家孩子娶媳妇在偏房里，娶不起就别娶呀，诓俺来，俺都没法出去说在哪儿住，姐妹们见俺就笑话俺，说俺像董永一样住在破窑里。俺不是七仙女，你儿子也不是董永，天天吹牛皮，穷大方，还说俺娘家配送的车不好，非换了，有钱你们可换呀……”

终于、媳妇把话说出来了。老两口晚上睡不着了，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这事儿。其实，老两口早想到了，也早想把北屋让出来，他们住西屋。又觉得他们刚结了婚，日子短，外人知道了传出去对他们地名声不好，就想等过了年，开春了，天暖和了再说这事儿，反正儿子屋里有空调，天天开着，屋里暖和得很，也冻不着。虽说心疼电费，也认了。现在，谁家孩子受委屈啊，都这样。至于车嘛，儿子没相中，媳妇也没相中，就是他老俩也没看上，跟个没尾巴鹌鹑似的，还是个蓝色儿，怎看怎不入眼。这得怨亲家，拿着俺的彩礼钱给孩子买了这么个玩意儿。按说，买车得争取孩子们的意见，他们相中了就行，他们看不上再好也白搭。说起来就有气，说是娘家配送的车，传到外面有了脸，其实还不是俺的钱。什么东西，光耍嘴皮子。两口子烦这个亲家不是一般地烦。

当然，里面还有别得事情，说不定儿媳妇是惦记结婚剩下的两万元礼钱。本想着有这个钱还债的，娶个媳妇借了八万多。虽说都是借的亲戚的，不还也没谁催要。可终究要还的，不还也觉得头沉。这个钱，儿子是知道的，说不定嘴上没毛的儿子就透露给了媳妇，媳妇就惦记了。秋枝这么说，河却赖是儿子使坏，撮弄媳妇跟咱要钱也未可知。

生气归生气，两口子还是决定把房子腾出来让小两口住进去，把剩下的钱都给他们，只要他们好好的，不吵闹就行。家和万事兴，这天天家里不肃静，天天闹心，非得气死不可。和儿子儿媳一说，两口子笑在脸上，说话也好听了。媳妇第一次叫了爸、妈，还抢着做饭洗碗。河和秋枝也舒心了许多。

年后，还不到正月十五，河就去外地干活了，欠的债要还，指望那几亩地，一年收入不了几千块钱，还不够一年嚼用的。不但是河去打工了，秋枝在家里也呆不住了，天天在地里忙，回家还得伺候两个小的，一伺候不好还撅嘴使性子。做出饭来不吃，嫌不好。顿顿两个炒菜还不好，而且，离了肉不行，三天两头的不是要排骨就是想吃辣子鸡，媳妇跟她要出来，你说买不买吧，不买，肯定生顿气。买，哪里有那么多钱。俺不是城里人、有钱人，虽说生活条件好了。可是庄户人家、小家小户、咱老百姓天天吃不起这个，老百姓有老百姓的嚼用，这么不知道过日子，就知道吃，再有钱也被吃穷了，可又说不得。

每天，秋枝都觉得是一种煎熬，简直受不了了，这两个败家子儿，不出去找点活儿干，就知道在家里上网、玩手机。屋里脏得像个猪窝，被子还没见他们叠过，换下来的衣服堆成小山，袜子裤头到处扔。她看着、洗着、欲哭无泪。摊上了这样不争气的儿子，又摊上了一样不争气的儿媳妇，都好吃懒做不干活，攒攒了一辈子的都让他们败光了。管不了了，不管他们了，随他们怎样吧。

秋枝发了恨，把几亩棉花贱价包了出去，和儿子说了声，包了几件衣服就抹着眼走出家门。走到村外，忍不住的泪流满面。儿子还开着车追出来呢，说送她到车站。她说啥也不让，还嘱咐儿子几句好好看家，也不知儿子听见没有。因为，儿子要她上车，她说啥也不上，儿子生气了，把油门踩的呜呜响，掉个弯就回去了。

走出去很难，可被逼得没办法。幸好社会经济发展快，厂子多，工作不难找，就在一个厂的食堂里找了个活，一月两千多块钱。刚出来时很不适应，吃了不少苦，想家、挂念孩子。虽说恨，可孩子是娘的心头肉，不管孩子怎样都心疼。因为心疼才出来的，没个钱，一家人吃啥，何况还有一屁股债……

还别说，走出来了，适应了，收入比在家里中的多得多。两口子在外打拼三年，债也就基本还清了，手头也松活了许多。儿子呢，也比以前正干了。媳妇也在外面干，虽说挣得不多，够她自己嚼用地就不错了。心情刚好些，一家人难得凑到一块。可吃饭的时候，儿媳妇欣欣直白的说了，“现在，大多数的姐妹都在城里买了楼，家里住得这样挤，俺想在城里买楼，俺爸妈说了，赞助俺十万块钱，你们也给俺凑十万，算是首付，不够的贷款。”

话说得实，不容你反驳，还拿不买楼房不生孩子相要挟。河和秋枝听着，一下子懵了，都怔怔的看着儿子辰龙。辰龙就冲着欣欣大发雷霆，“不是说商量商量吗，你吃了屎了，说话这样冲。”欣欣怎能服呢，小两口就顶撞起来，继而拳脚相加，大半年了，一家人坐下来本想好好的吃顿饭就这样被搅黄了。儿子打媳妇，当爹娘地怎让呢，骂着儿子，护着媳妇，媳妇也使了性子，挨了丈夫几下子，哭闹着不散伙，扯乱头发，泼妇似的哭叫着，摔碟子摔碗，打不着丈夫在婆婆身上发泄，扯烂了秋枝的褂子，抓破了秋枝的脸，拧青了秋枝的胳膊。两口子拦挡不住，儿媳妇哭叫着跑出家，回娘家了。

两亲家邻村，一条大街直通过去，不过几十米远。街上站满了看事的人，都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没一个向前劝地。秋枝只是在大门口站了站就拉着河回了家，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光让人看笑话。回到屋里趴在沙发上哭。辰龙在北屋里还发着火，摔得东西啪啪的响，又听到屋门咣当一声，接着是发动车子的声音，两口子赶忙跑出来，辰龙已经把车开出了院子。河想追出来，被秋枝声嘶力竭的喊住了，“你出去有啥用，他能听你的！你个窝囊废，在外被外人欺，在家被媳妇欺，一个屁也不敢放，出去丢人现眼呢。”河站住了，想发火还是忍住了，进屋又收拾着满屋的狼藉……

哭、生气是白搭的，两口子白天晚上的睡不着。也想通了，天生受苦的命，啥时候也好受不了，人家爹娘给了十万，咱也不能少一分，楼早晚得买，也都想到过了。买了楼，分开住也少生些气。十万块钱，现在说也不算多，干上几年也就还上了。于是，就盘算着跟谁借，河想了一圈就想到了大妹妹，从她那儿能借个三万两万的，秋枝就指望娘家人了。想好了，一大早的起来就各自去借，借了三天，凑足了十万，还没来得及跟孩子们说。辰龙回家来说是欣欣偷着去流产了，刚怀孕了三个月，那份惊喜还没褪去，却狠心的这样做。还说他在丈人家打了欣欣，也挨了丈母娘几巴掌，丈人把他轰了出来。辰龙骂着，骂些难听的话，发着很非要杀了丈人全家。

河和秋枝就赶紧的劝，欣欣脾气不好，你早知道的，让着她点，不和她计较就行了。买楼是早晚的事儿，咱也没说不买，我和你爸商量着再挣两年钱再说，既然你们现在想买，人家爹娘都给十万了，咱也一分不能少，说着，秋枝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红包袱递给儿子，打开来，里面整整十沓钱。辰龙看着钱，呆了一会儿，想问啥却没说出口，也没拿钱就出了门。

河和秋枝去代销点买了礼品，一块去了欣欣家。进门来，欣欣只是抬眼看了看，一句话也没有。两亲家倒很好，光说闺女的不是，都是从小惯坏了，一身的毛病，光惹大人们生气。看来，欣欣已经知道了给他们凑钱的事儿，没有了以前对公公婆婆的横眉冷对，只是低着个头一言不发。秋枝把红包袱递到儿媳妇面前，好言好语安慰着，买楼是大事儿，爹娘怎会不支持呢，又转向亲家，数落儿子的不是，还说了些感谢亲家的话。礼赔下了，亲家的意见是要闺女跟着婆婆回去。秋枝就说还是让欣欣在这儿多住几天吧，那坏小子还没转过弯来。再说，买楼俺也不懂，还请亲家多费心，帮孩子参谋着。

自进门来，河一句话也没有，不是抽烟就是喝茶，征询他的意见，只是嗯嗯的点头应着。他就是这么个人，不会说不会道，只会哼哼哈哈的，说话也说不成句儿，还急得脸红脖子粗的。有时候也会发脾气，那是在自己家里冲着秋枝发，发起脾气来犟得很，梗着个脖子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买楼没用河和秋枝操心，当他们知道时，贷款都办完了，钥匙也拿到了手里。媳妇儿子高兴了，苦得是他们，十万块钱的债啊，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头。河光干苦力活，泥里水里，黑白不停，为了省几块钱，烟都舍不得买，瘾上来了，找个僻静处，躲到蓖麻棵底下，用手挖个坑，搓些干蓖麻叶放进去，点起来，再折根蓖麻叶茎伸进坑里吸着过一会瘾，尽管抢得不停地咳嗽，眼泪鼻涕的流，他还是觉得很过瘾，很享受，浑身舒服。

秋枝呢，为了多挣几百块钱，专找累活干，她得算计着，怎也得三年把债还完，可能的话再帮儿子还几个月的贷款，虽说生气，儿媳妇不懂事。可怎说也是自家的人，当老人的怎能不管呢，孩子总是孩子。现在，谁家的孩子不娇惯。在她心里，她一直试图原谅自己的儿媳妇，为自己找了很多的理由，也就不那么气了。

可是，她的原谅被一次次伤害。这不，老两口在外面打工，被儿媳妇一个电话叫回了家。本来，秋枝以为一家人很长时间没见了，也许孩子想他们了。其实，她更想孩子，好几个月没见了，这些日子，做梦都想，想得半夜醒来再也睡不着。正好儿，回去看看孩子，她还打算，孩子手里紧的话，给他们留下个千儿八百地零花钱，再难也不能难孩子。

于是，她买了很多好吃的，两口子一块回了家。辰龙和欣欣看到他们，真是少有的亲热，还买了烧鸡和肴货，欣欣亲自下厨，足足的两口子真是有点儿热泪盈眶了。这顿饭吃的很开心，一家四口说说笑笑的。

可是，吃完了饭，欣欣又开口了，说要往楼上搬，她爹妈给了五千块。话语就到此，屋里沉闷下来。儿子和儿媳妇都等她的话。秋枝一听就明白了，叫他们回来原来为了这事儿。她心里就有气，心里话，你爹妈给了就跟俺要，俺怎能比过你家，你家富，别说五千，五万也拿得出来。俺呢，这几个月来是赚了万把块钱，一下子还了一万块，手里还有两个，本想给他们留下，这么说，她一分不给了。就说道，“俺和你爸爸挣得钱刚还了账，手底下没几个钱。这样，家里这些东西只要你用得着的就拿，能不买的咱就不买，先将就一下，等咱有了钱再换新的。”

欣欣一听就恼了。口气变了味，说啥谁家不是儿子搬家，用的东西都是婆婆家给筹办齐了。俺爸妈本管不着还给了五千块，你们总不能一分不给吧。儿媳妇话出口，河坐不住了，赶紧从荷包里掏出一沓钱说：“俺和你妈就剩这些钱，都给你们吧。”

儿媳妇看着，一把夺过来摔在了地上，摔门子出去了。辰龙骂了媳妇几句追了出去。看着满地的钱，秋枝的泪呀，吧嗒吧嗒就落下来了……

秋枝没办法，又去妹妹家借了些钱，凑足五千块给了儿媳妇，这个事儿才算过去。和儿子搬了家，发了钱粮，两口子又去打工了。过年都没在家呆几天，初五就到县城找活儿干。不干不行啊，儿媳妇又怀孕了，生孩子得花不少钱，这个钱得老人拿。现在，农村都这样，咱也不能让媳妇说出啥来。

还真就是，八月十五刚过，儿媳妇就临产了。请了几天假回家伺候月子。儿媳妇又跟她要钱了。说是自从过了年，这八个月的房贷都是她爸妈给还的，算起来三万多了，那意思这以后的房贷要他们还。秋枝一听就懵了。本来早说好，房贷他们自己还，外头借的债由他们来还，当时说的口是口牙是牙，现在又让他们还房贷，还要一万块钱作为生孩子的费用。两口子一听简直要崩溃了，可在儿媳妇面前又不敢发作，儿媳妇的脾气他们领教过，惹不起。马上就要生产了，万一再出点儿啥事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于是，先把一万块钱给了儿媳妇稳住她，房贷再想办法。

话没法对儿媳妇说，就把儿子叫出来问怎个事儿，你是不是想把你爹娘逼死呀，不是说好房贷你们自己还吗。一问，辰龙还动怒了，说干得活一分没给，叫我拿啥还，没看见车好久没开了吗，都没了加油的钱，趴了两个月的窝了。以前的房贷都是丈人垫付的，说是要还的。

秋枝一听忍不住的落泪。儿媳妇就是无底洞呀，有多少钱也填不满。累死累活的干了这两年，债没还多少，都贴补了你们，如今还要替你们还房贷，你还让你爹娘活不活了？秋枝哭骂了几句儿子，还得接受这个现实。

河本想在家歇两天，一看这阵势，在家也呆不住，第二天就回去上班了。秋枝不能走，生孩子是大事儿。说啥也得伺候儿媳妇生了孩子再去干活。

孩子出生了，是个大胖孙子。可秋枝是笑在脸上，苦在心里。她时时盘算着如何找个挣钱多的活儿，哪怕再苦再累她也能忍受，挣钱多就行。

孙子还没出满月，秋枝就又去干活了。因为，伺候月子期间，儿媳妇根本不待见她，别看伺候着，还对她爱理不理的，动不动就发脾气，嫌洗得褯子不干净，有骚臭味；说饭不合口，像猪食一样，就摔筷子不吃，可把秋枝难为死了，不时偷着抹眼泪儿。儿子还对她不好，嫌她光阴这个脸，像个丧门星似的。你说她心该多难受。可她说得出来吗。好在亲家离着不远，不时来帮帮手。最后，儿媳妇明说了，先要她妈帮着带孩子，你该干啥干啥去，人家光催房贷催得心烦。你说，这是人说的话吗。可是，儿媳妇在月子里，她只能忍着。

回到干活的地方，河问孙子胖不胖，长得像谁。是的，孙子出生快一个月了，他还没见过呢，心里老是想。不问还好，一问秋枝是嚎啕大哭，河怎也劝不住，知道她又受了儿媳妇的气，劝着劝着，也跟着抹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