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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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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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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子叔

良子叔性情傲,又好怀疑,村里人都知道,和他说话得寸着些,若一不小心说多了话,自找些难看,真被他怀疑了,麻烦就来了,说不定啥时候就找上门去,非问个是非曲直,张口闭口问着到底是啥意思,问得人莫名其妙,弄得很难堪。好几天的事,说着又无意,自己说啥都忘了,他还来找你解释,解释不清还不行,不跟你散伙,村里就给他个绰号“疯良子”,谁见了他也躲着走,农村人的话,“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虽说都躲着他,万分小心,这样的事儿还是出了好几处,最出格的一次是在谢家。良子叔在邻居谢家玩,说到以前的穷日子,谢就说,听他爹说,良子爷爷犯了眼疾,都快瞎了,看人光重影,出门都扶着墙走,被一个土郎中碰上,给了个偏方,二两麻油滴眼就能治好。那时候穷啊,天天吃不饱,哪里有麻油啊,良子奶奶就去人家的蓖麻垛里寻找蓖麻子,可哪里有啊,还是俺爷爷给了你奶奶一捧蓖麻呢。良子叔一听就犯了嘀咕,想找爷爷奶奶问问这事是不可能了,都到那边好几十年了,还怎去问呀,这黄泉路可是有去无回。可这是个人情啊,谢这么说啥意思,是不是让还这个人情?猜测了好几天,又去村里的上辈人打听,确实,良子爷爷犯过眼疾,以后就瞎了,瞎眼牛就是良子爷爷的外号,因为这个人很犟,开始,村里人叫他犟牛,眼瞎了又改瞎眼牛了。当然,这样的话不可能跟良子这样说,只是踢了这么个意思。又说谢家以前也确实家境殷实,是村里的中等户,有地有车,还做着卖桂花糖的小买卖,却比他良子爷爷家好很多。两家对门住着,给捧蓖麻是有可能的。问了好几个人,都是这个意思,至于给不给蓖麻都不是很确定。

于是,良子叔就去谢家追问这个事儿。当时,问得老谢一愣一愣的,半天才明白过来,忙笑说只说着玩儿,别当真。良子却不干了,这是几辈的债呀,父债子还,祖宗债儿孙还,又追问是不是您老辈里把这笔债传了下来的,确有俺就承认,讨回也不要紧,得有证人,非要老谢去找证人,他才好还这个人情。弄得老谢哭笑不得,人都作古了,向哪里问去,还找证人,这不是故意找茬、难为人吗?知道他这个脾气,就说些好听的,又买上东西去他家里赔礼道歉,还是不行,最后找上村长去说和才把这事儿了了,最后,还是把老谢气病了,住了好一阵子医院才缓过来,从此不敢着他的面,这个结果还是好的,还有两次为芝麻大点事,非要人家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赖在人家里不依不饶,都开打了,还报了警……

因此,都知道他这脾气儿,很少有人凑他,好歹不搭理他。可是,一个村里住着,特别是一街上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见了还得说话,最起码点一下头,给个笑脸算是打招呼儿。良子叔呢,非要摆个谱,见了辈分比他大的,他也很恭敬,辈分比他小的呢,他就拿谱了,喊住人家,说些礼仪的事儿,最著名的一句话,“礼仪也是学问,老辈里考状元也考这个呢,”好像很懂礼仪,可是,真有事儿让他出面了,他又狗肉碟子拿不到桌上,三叩九拜都拜不对,还装腔作势,惹人笑话。良子叔就是这么个人,知道他了也就不在乎他说啥,说些难听的也装听不见,疯良子这个绰号名副其实。

前些日子,良子老伴死了。本以为他无所谓。因为老两个从年轻那会儿就不对付,结婚没一个月就分床睡。谁知,老伴死了,看他哭的那个痛劲儿,发丧那天,是抱着灵柩不撒手,几个人劝不住,三个儿子就向前,抱住他,掰他的手,折腾了半天,看他哭得那个痛,像个老婆似的,盘坐在地上,天啊地的嚎哭着,越劝越哭,最后,气得亲戚们都不管他了,街上也没人了,他也没撅了,擦把眼泪,擤把鼻涕,自己爬起来回家了,闷在家里不出来,好些日子不见他的面。村里人都笑话他,说他猫哭耗子假慈悲,活着的时候见了都不说一句话,这死了还还嚎个不住了,疯病又上来了。

可是,他好几个月不出门,邻居们都疑惑了。按说,这不该把他打倒吧,老两个是死对头,从年轻时就不好,老了还三头两日的吵,不吵不说话,孩子们也都不敢到跟前劝的,谁要是搭腔,了不得了,良子叔不散伙了。因此,孩子们都怕,不敢到跟前。看来,这乍一走,少个人,他赊手。

在家里,良子叔说啥是啥。五个孩子呢,每个孩子一月五十块钱,孩子们没敢驳回的,到时候乖乖的拿上。这老伴一死,良子叔脾气改了些,窝在家里好几个月不出门。

按说,老伴没给他添负担,傍晚觉得不舒服,完饭也没做就躺下了,半夜里就不行了,说头晕难受,等着把孩子们都喊来已经咽气了,才六十八岁,临走,模样还很安详。村里人来吊唁的都说这是修来得,临走也没受罪。良子叔心里却不是滋味,说和老伴没感情吧,也生活了一辈子,一下子缺了这么个人,心里空落落的。

良子叔家里,数他家三儿子条件好,当兵转业,在外面工作,还是个小官官,手里有些权,人也很憨厚老实,随他娘。为了排解老爹的寂寞,欠当让他出去散散心,就托人给良子叔找了个看门的活儿,活儿很轻松,早晨开大门,晚上关大门,平时闲了给人家打扫一下院子,一月一千八百多块钱的工资,多好的差事呀,村里人都羡慕,都觉得这钱来得容易,就是白捡,一月捡二亩地的收入,外面有人就是好呀,疯良子老来竟吃上皇粮了

可是,良子叔还没这个福消受,主要是适应不了,还这看不服那看不服的,几天后,谁也没说,自个卷铺盖回家了。人家不追来问吗,他还振振有词,说看不惯人家大吃大喝,,去了三天,三天中午有吃饭的,一桌子山珍海味没吃多少就倒了,这不是糟蹋……

人家没听他说完,赶紧走了,心里话,这样的人走了也罢,还不够他卖说得,现在是啥时候,八项规定正严呢,有不少人已经栽在饭桌上,还小事儿带出大事儿,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抓一串儿。幸好走了,这样的人用不得,拨了上级领导的面子也不行,他就是个炸弹呀。三儿子知道了,还想说他爹几句呢,他爹一瞪眼,乖乖的走了,只得去给人家赔不是,幸而是自己的下属,一个电话,都保密儿,才松了口气。

就是这样,良子这口气还没出呢,把俺当看家狗呀,还是给这些贪官儿把门,他们在屋里大吃大喝,吆天喝地的,让俺给他们把守儿,说啥有啥异常情况,特别是小车来,赶紧打电话,纪委查得紧呢。你爹可是清白了一辈子,不是低三下四的探子,毁了一世英名。去跟三儿子好一顿打,把个三媳妇恨得,又不敢冲公公发火,只能拿丈夫出气,你个不识好歹的爹,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光说你别掺和别掺和,你爹清傲得很,能干那低眉眼的活儿?还不听,触霉头了吧,说啥是好事儿,可是好事儿了。良子三儿子那个后悔呀,可又不敢说,受夹板气,以后再也不敢搭腔了。

不搭腔还不行,良子在家窝了半年,忽一日,召集孩子们开会,去各家说时郑重其事,再急的事也不行,儿子媳妇都得参加,啥事儿大也不如爹的事儿大。

孩子们听了都嘀咕开了,爹又出啥幺蛾子,谁心里也没底。老大家心直口快,嘴一撇,“咱爹想老伴了,村里早都嚷嚷开了,周围村里都知道,说咱爹在集上领着一个老太太赶集呢。”老大就说媳妇,“别胡说,听见风就是雨,咱娘走了还没半年呢,爹能做这事?外头瞎嚷嚷你也信。”“你爹要是不能做这事就不叫他疯良子了,”老大家说话不在乎。

两个小姑子虽说不愿意,也不敢说啥,全家人也就是大嫂能跟爹叫个板儿,有些话还借她的嘴说呢。于是,也就只有听着。

二嫂呢,人老实,没嘴没舌的,光听得份儿,就是说一句,一句话打发一个人,光说臭话,扎人心的话。三嫂倒是心眼儿多,嘴也巧,可这回没办巧事儿,一时没想周全,让公公找到家里,赔了些不是不说,还搭上了两条好烟,心里正堵呢,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

倒是老大家嘴不住,说着公公的不是,见谁也不说话就道,“到时候你们没说的俺说,说老伴可以,有钱你养活,别指望这些人拿出钱来给你说老伴,老不要脸的,摊上这样的老的,当初真是瞎了眼进了你老王家的门,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老的没个老的样,少的呢,都是些窝囊废。”

一句话说了全家人,媳妇们解气,闺女们脸上挂不住,小姑子阴着个脸,“大嫂也别说这话,咱摊上了还得面对,想个对策是真的,光说些解气话也白搭,咱爹一辈子了,就这么个脾气,谁能拿他怎样。”

三个哥哥也忙附和,老大还忍不住给了老婆几句,“就你能,商量事呢,抱怨个啥,说这些有用吗?”“那你说说啥有用,要说有用的话,趁早买包耗子药给你爹吃了了事,省得做出这些丢人的事了,”老大家有恼了,冲着丈夫发脾气,也就是在自己家里,要不早拔腿走了。

几个人就劝,老二家说了句,“看你爹做那出格的事儿,你兄弟三个就不会打你爹一顿吗,怨不得大嫂说你兄弟三个窝囊废,你爹一个冷脸,吓得你们直哆嗦。”一番话说得哥仨哥无地自容,又听老二家说:“大嫂,你带头,要是那疯良子敢把媚婆子带家来,俺和你一块给轰出去。”“你真敢?”老大家追问。“有啥不敢的,”又转向三妯娌,“你敢不敢?”三媳妇笑道,“俺可帮不上什么忙,花了钱赔上东西托人找个美差儿还打上俺的门,这要是戳了蚂蜂窝,咱还过不过?再说,俺这七八十斤,就是有心也顶不上用啊。”“只要你有这个心就行,到时候有俺和你二嫂上,不用你出手,”老大家说。

两个闺女一听着急了,四闺女说:“大嫂,这可不是办法,恨归恨,终是咱爹呀,怎能打呢?”三媳妇忙说:“你没听明白,不是打咱爹,是打那老婆子呢。”“也不行,咱爹那个脾气能让?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可不是个好办法,弄不好会出人命,咱爹可是一句话能蹦了的人,没想到小时候,就一句话,咱爹用二齿子打破了人家的头,差点被公社抓了去,赔了两斗豆子才算完事儿。再说,咱孩子都大了,正说媳妇呢,这传出去,可臭了底子了,谁敢和咱接亲家?”“四妹妹说得对,”三个哥哥乘机说,各自劝着自己的老婆,这样行不通,还得另想辙。想啥辙呢?一家人商量到大半夜,不觉哈欠连天,也说够了,就说到时候再说,先看清是啥幺蛾子,咱再想对策。

到了那一天,上班的也不去上班了,干活的也不下地了,一块来到公公家。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公公家里可不是一个人,一个老太太稳坐在沙发上正在喝茶。看公公,满脸笑着,介绍着儿子儿媳,还有两个闺女。老太太看上去,竟有些羞色,只是笑着,点点头,一句话没说。

屋不大,七八个人挤进来,炕沿上都坐不下。怎也得说点啥,媳妇看儿子,儿子看妹妹,最后,目光都焦聚在在老大身上,老大媳妇还没说话,老二媳妇一语惊人,冲着老太太说上了,“光你来了,媒人呢,这算是小见面呢还是大见面,还是已经进了家?”一番话,说得老太太老脸通红,看了看,不知说啥。

良子叔一听动了气,“啥乱七八糟的,就你不会说话,菜都在伙房里,你们都去忙菜吧,等会儿,那头的孩子们也都来,咱凑在一块吃个饭,相互认识一下咱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娘,要像孝敬我一样孝敬她,去吧、去吧,抓紧点,让你们早点来,都来得这么晚,碗筷、杌子啥的要准备,不够的还得出去借。”

儿子、媳妇、闺女一听老爹的话,都相互看着。最终,谁也没说一句话,乖乖的出屋来去忙饭,屋里就剩下老俩,说话、喝茶……

在饭屋里,老三家忍不住笑,“咱爹还真是干净麻利快,都已经领家里了,这个老太太有些眼熟,说不定是咱爹年轻时的老相好,听说呀,咱爹还和人家私奔来着,被咱爷爷抓回来,吊到梁头上一顿皮带抽,当晚就逼他圆了房,咱娘可是从小养在家里的,听说圆房那晚上,还是咱娘给他送的绑,他还要跑呢,咱娘自己刀架在脖子上,说他要跑,自己就抹脖子,才留下了他。如今,咱娘死了,他有了兴头,把老相好接家里了。”

老大家接了话差,“一点不错,这个老太太是傅家的,老伴死了好几年了,几个孩子都不管她,她自己捡垃圾要饭为生,就住在庄外一个看坡的屋子里,俺还见她要过几回集呢,跟人家伸手也不嫌丢人,光被卖菜人训斥着,那时,浑身破破烂烂的一个糟老婆子,这一打扮起来,还差点认不出来了。”

二儿媳妇接了腔,“俺也认得,还去俺家要过饭呢,俺还给了她一个馍呢,没想到成了咱娘了,咱爹领会着一个也就罢了,可别上了瘾,再领回几个来……”

屋里立刻大笑不止,老二把媳妇一顿好训,“怎说话呢,咱家又不是敬老院,不会说话少咧咧。”

 屋里说得欢,屋外也熙熙攘攘,疯良子找老伴,一传十,十传百,成村子里的大新闻,就像那些年村里的光棍从四川领回来的媳妇,一村子的人都来看。良子叔高兴了,还和老太太一块给邻居们分着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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