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家的时候,满满的思绪如洪水奔流,怎也遏制不住。睹物思乡,我时常这样。不但如此,人家一句不经意的话儿就能勾起我浓浓的乡情。
这不,在一个雨天的下午,透过窗户,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思绪又回到了老家。记忆中,老家的院子里都是枣树和榆树,猪屋旁还有两棵高大的槐树。屋前的枣树是一个圆枣树,粗壮的树身,高大的树冠,是院子里的树王,结的枣儿又圆又大;屋西边的一棵长枣树,结的枣儿又酸又甜,还不到七月十五,咱们就摘着吃,一直吃到八月十五。深秋了,还用竹竿敲打着遗漏在树上的枣儿吃;大门口那棵长枣树,结的枣儿又长又大,却不好吃,就是都红了也不脆甜,嚼在嘴里如吃棒子窝头,还打渣,难以下咽。我们都不喜欢吃,娘就晒起来,留着年上蒸糕吃。对着小伙房门口还有一棵枣树,干不粗,冠也不大,长势也不枉,其它树叶还一片绿,它往往已是满树的黄叶。应该是棵圆枣树,稀稀落落的枣儿,长得也不大,我们都不爱吃。
至于那些榆树,我们是反感的,从开春到秋后都是满树的虫子,聚在树干上,一窝一窝的。幼虫通身黄色,用小棍儿弄破它们的身体,立时一股浓浓的难闻的气味不得不使人捂着鼻子跑开,那臭味就像臭大姐发出的气味。那些成虫,外表倒是很好看了,绿色的铠甲罩在外面,里面是一副薄如蝉翼的翅,还有嫩黄嫩黄太阳细腿儿。太阳出来的时候就满院子飞,特别喜欢躲在窗子旁的阴凉角落里,有时还顺着缝隙爬进屋里。我们总是用火柴棒弄死它们,它们身上也有股难闻的气味,不过比它的幼虫淡些。娘也讨厌它们,总是用扫帚把它们扫到地上,再扫到院子里。按说,鸡应该吃虫吧,娘咕咕的唤着,鸡们跑过来看看,就躲开来,还昂着头,咯咯的叫几声,以表示不满,又懒散着离开。
这些榆树也只有开春的时候才使人喜欢些,喜欢它的嫩叶和榆钱。那些银元似的榆钱,我小孩子们从枝上撸下来就往嘴里填,塞得小嘴里满满的,使劲的嚼着,有些粘,更有股甜甜的香味儿,很好吃。大人连同嫩叶撸下来,掺些棒子面上锅蒸了吃,味儿很香甜,我们都喜欢吃。喜欢吃的还有槐花,槐花总是比榆钱晚好些时候,吃了榆钱吃槐花,这是农村里最富有的时候。在这个季节,这样的打牙祭想吃就能吃上。
院子里的两棵槐树很高大,要想勾槐花,得爬到猪屋上。可是,娘总是不让爬上去,说猪屋不结实,踩漏了你爹回来打你。虽说,这句话对我们很管用。可是,槐花的诱惑,往往娘不在的时候,我就偷偷地爬上去。至于爬到树上勾槐花,印象里没有过,毕竟太高了,就是爬上去也会紧抱着树干不撒手,哪里还能腾出手来勾槐花。可我曾记着,曾经爬到槐树上,拴上绳子打秋千。
还曾记得,院子里有一棵梨树的,春天来,满树洁白的梨花煞是好看,一股花香飘满院子。秋后,树上多多少少总有十几个梨子,这些梨子跟新疆的香梨一个样,不大,红黄的皮,闻着很香,咬一口更是满嘴的香甜,全家人都很喜欢。尤其是爹,对它照顾有加,施肥、浇水,修枝灭虫。可是,有些事情往往适得其反。秋后,爹围着梨树挖了几个大坑,从茅坑里挖了些大粪施上,弄得院子里一阵子臭气熏天。可春来时,别得树都满树绿了,梨花还光秃秃的,树干的皮还泛了红,明明是枯死了。
也曾记得,院子里有棵葡萄树的,是娘从村北的苹果园里背回家的。吃饭的时候,娘曾和爹说过,这棵葡萄树长得不是地方,人家要砍得时候,她刨了家来,种在了院子的东边,猪屋子后面的菜园子里。这棵葡萄树当年就结了果。还是青果的时候,我就偷着摘了吃,尽管酸的要命,我还是忍不住偷着吃。到葡萄成熟的时候,葡萄树上已经空空的了。
院子东边的菜园子是用棉花柴扎的篱笆,扎得密不透风。可是,鸡们还是有办法到菜园子里去,别看一个个看上去笨得很。可是,它们先飞到篱笆上,玩杂技似的站一会儿,就会在飞进去,嘴拧爪子刨,弄得嫩芽儿一点不剩。气得爹脱下鞋底打得几只母鸡呱呱叫着,连飞带跳满院子飞跑,飞过矮墙头,逃到院子外面,害得娘找到满天星斗,才在屋后的柴垛旁、碾屋里找回她那三只老母鸡。
菜园子没种成,秋后就成了放柴草的地方。大多是棉花柴子,那些地瓜蔓都是搭在墙头上晒。晒干了,加成面面子,那是猪一冬的口粮。
而我无聊的时候,喜欢顺着矮墙头爬到屋上,再从屋上跳到柴子垛上。我喜欢那种飞的感觉,也喜欢跳下来后眯着眼睛看太阳七色的光。一圈一圈的光环不时变化着,闪烁着,就觉得自己在太空中遨游了。很痴迷这样着,睁开眼时浑身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脸就有点儿麻木。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总是重复很多次。无论娘怎说,怎诳怎骗我下来,我总是不听,还当着娘的面从屋上跳下来,吓得娘闭了眼不敢看,就骂我,威胁我,让爹回来打我,还匆匆躲到屋里。我就笑个不停,越发的起劲儿,不停的窜上跳下。有时候奶奶碰上,也会吓得骂,大多时候是拿点好吃的把我诳下来。
上屋爬墙,乐不知疲。先是爬到猪屋上,猪屋子很矮,双手撑着一纵身就上去了。墙头比猪屋子高不了多少,很容易上去。从墙头上爬到屋上就有些费劲儿,必须紧扣着瓦缝先把一条腿上去,再使劲纵身儿才能上去。那时候的矮墙头宽,我可以在上面小跑,这是娘最害怕的地方,总是吓得闭了眼不敢看,光怕我摔下去。奶奶碰上了也这样说我,摔断了胳膊腿或是瞎个眼啥的,本来就长得难看,大了连个媳妇也说不上,那才要了命呢。听奶奶这样说,不但我笑,她别得孙子孙女也跟着笑,就像听她讲笑话一样。
最终,猪屋子被我踩漏了,一根腿深陷在猪窝里怎也上不来,吓得那头老母猪一下子窜进茅坑里,再也不敢上来。娘着急的,搬来椅子,把我从窟窿里抱出来,狠狠地说着我,甚至给了我几巴掌。我就老实许多会儿,帮着娘和泥,把窟窿堵上。
至于家里的大门,记得是两扇木门,七歪八扭的,关上后总是斜着身子,裂着大缝子。娘上坡的时候。两个门环用把旧锁一锁,我就被挡在了外面。兄妹三个只好坐在门口等娘散工回来。往往等很长时间,天都黑下来的时候,娘才回来。匆匆的做饭,匆匆的吃了,喂上猪,再匆匆的领着我们三个到队里上工分,一天的活儿才算完。
我家的大门能挡住哥哥和妹妹。可挡不住我,我会从门上槛爬进去,偷娘晒得枣儿吃。惹得哥哥直讨好我,就为几个干枣儿。可是,哥哥变脸很快,吃完我的干枣儿就快速的跑了,从不领我和妹妹玩。妹妹呢,总是跟着我,我就领着妹妹去奶奶家、关东爷家去玩,还领妹妹去东湾里钓鱼儿。
我从六岁就帮着娘烧火了。当然是烧现成火,娘添好锅,馏好干粮,再把柴草抱到灶膛里。每当太阳快落晒的时候,我就钻到小伙房里烧火,妹妹在伙房外等着我。我总是把火烧得很旺,火红的火苗从灶膛口窜出来,能把盖垫烧糊了。可我不敢把火弄小,怕做不熟饭,就拼命的拉风箱,拉个来回,火苗就不停的窜出来。
我家的小伙房是内外两间,里间里总是很黑,尺八见方的小窗户透不进多少光。而且,门口还用半米多高的土坯拦着,我轻易不敢进去。可我家的黄狗却在里面生了一窝狗崽,我好奇,进去看。我家的黄狗奶着一窝子狗崽儿还冲我摇尾巴,我可以拿着它的小狗崽随便玩,它一点儿也不生气。
我也曾记得里屋里养过兔子,那是一只很大的白兔,不知怎的跑到我家院子里,钻到柴堆下面,我把它弄出来,放在里屋里养着,我给它弄来新鲜槐树叶喂它,时常抱了它玩。可是,没过几天,它就跑了,我搜遍了院子里的角角落落也没找着它。而娘并不关心这个。问娘,她总是心不在焉,好像一点儿也不心疼。我院子里还出现过几只雪白的小白兔,大多在早晨的时候发现的,它们在院子里悠闲地散步,梳理洁白的毛,或是相互追逐。可我匆匆起来跑到院子里看的时候,它们又神秘地消失了,一只也寻不见。
我家的土坯屋在胡同巷子里是最好的,特别是外墙皮,是用白灰抹得,很显眼。门窗也是玻璃门窗。最关注门窗是冬天的时候,我喜欢玻璃上的冰花,总想伸出舌头来舔。娘总是不让,还吓唬我说能把舌头粘下来 。我害怕,却忍不住好奇,就用小手儿摸,还把小嘴儿凑上哈气,一哈气洁白的窗花就变了色,变得像玻璃一样透明。这样再用舌头舔,只感觉凉凉的,凉得赶紧缩回舌头。
娘看见就骂我傻。不但娘骂我傻,妻和女儿也时常嘲笑我犯傻。呆呆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女儿就用手在我眼前不时的晃动,同时凑在耳旁笑说着,别犯傻了,该吃饭了。我这才回过神来,眨巴眨巴眼,嘿嘿一笑,总算收回了思绪,扭头一看,饭菜真的端上了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