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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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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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炕上的土冢

炕上的土冢

安娘是村里有名的巧嘴儿,说她的嘴能把死人说活了,一点也不为过。她又懂些神神道道的,谁家小孩子吓着了,请她来叫叫,保管就好了。那些年里,她就指望这些,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一家人也跟着受惠。就因为会这行当,她家生活条件比一般家庭要好很多,家里点心呀、挂面呀、糖果呀、好烟啥的总不断,听说她家接得油条都吃不了,挂到梁头上的筐子里满满的,都干硬了,接的东西真是吃不了喝不了。因此,她家六个孩子吃得饱吃得好,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孩子穿得也比别家的孩子好,不像别人家的孩子,都穿着破衣烂衫,黑瘦黑瘦的。村里人不都说嘛,人家大人穿得体面,孩子穿得也好,衣裳没有带补丁的,偶尔带个补丁就像是特意镶上去地装饰。再就是每到中午,她家里都透出炝锅的香味儿,引得不少孩子聚在她家门口闻味儿。

是的,安家的条件在村里很数得着,除了村委里那些人家,也就数她家好了。安娘还是有名的媒婆,不但本村里,就是周围村里,经她说得媒也不少。媒人,农村人都是高眼相看地,媒人的地位很高,走到哪里都高接远送。说一次媒,收到的东西不少。婚姻成不成,全凭媒人一张嘴。媒人两头吃,吃了男方吃女方,万一得罪了媒人,再好的婚姻,哪怕是男女两头很愿意,没一点隔阂,这媒准生变故,弄不好就不成。

安娘就有这个本事,她就说了这么一出媒,陈家村的闺女,说到向家村,安娘的媒人。其实,两村就隔着几十米的一条集道,差不多都相互认识。安娘只不过是牵了条线,男女两家早有意了。窗户纸捅破了,两个孩子都很愿意,皆大欢喜,两家还有老亲,这是亲上加亲的喜事儿,有些事儿两家大人直接商量,安娘有被晾的感觉,就有些恼。其实,也不是把她晾一边,就是谢礼少点儿。安娘不愿意了,就跑到人家女方说男孩子有毛病。有啥毛病呢,彼此都了解,孩子长得排场、清秀,高高的个子、魁梧的身材,是庄户地里的一把好手。人品也好,行事端正,不缺礼数,见了长辈该叫啥叫啥,女方就不大相信。

其实,安娘只是信口开河,人家真追问起来,她实在挑不出男方的毛病,就撒谎说孩子是好孩子,家里成分也好,三辈贫农,就是孩子好像有点疝气,还听说下面少了个东西,也说不准儿,这是大事儿,不说吧,怕误了闺女的一生。

一番话如睛天霹雳,一下子把女孩儿娘惊住了,张着个大嘴,半天没说出话来。这事如五雷轰顶,闹得女方家慌慌地,日子都订好了,一下子出了这变故,谁受得了啊。下面的东西又不像脸上的鼻子、耳朵,有没有、行不行、秀气不秀气可以一目了然。都是藏着的玩意儿,说都羞于出口。

而安娘还两头搅,又跑到男方家说女方家捎来信,有点不愿意了。男方家里也慌了,这都说得好好的,礼都下了,就等着结婚了,怎还突生变故呢,忙问原由,安娘就说女方家听外人说咱孩子下面缺少物件儿……

一番话把男方家气得抓狂,怎生这样的谣言,这不是缺德吗?可又没法证实给女方看。少不得赔上些东西让安娘去女方家澄清。安娘就来回地说,东西捞足了,就两头劝,可说得再好听,女方也有了疑虑,非要男方去医院检查,男方去了医院检查后,拿回了医院的证明,女方也没全信。

最终,这场好姻缘泡汤了,等到男方结了婚有孩子后,双方家长见了面,说到这事上,刨根问源,才知道是安娘搞得鬼,都恨得牙根痒痒。可是,事情已过去好几年了,孩子们都结婚生子了,也都过得不错,就不愿再去找她理论、生气,只是可惜了一桩好姻缘。

这就是安娘办得事儿。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还是在周围村里传得沸沸扬扬,深恶安娘的同时,都说媒人得罪不得,得罪了媒人,再好的姻缘也能被搅黄了。

因此,村里人没人敢惹安娘,光怕被她算计。安娘只不过是恋东西,求她办事儿不能空着手就好。小孩子吓着了,两盒烟加上两封挂面或是一斤油条,送她家里,不用抱孩子来,让你在院子里等着,她进里屋去,一会儿出来和你说,好了,没事了。回家后,孩子就好好的了。若拿得东西少,得多跑两趟,孩子才能好。就是这么个事儿,谁都知道。只要拿足了东西,不管多远,哪怕离着十里八里的,她在家里叫叫,孩子一准好。都说她家里屋里按着佛堂,可谁也没见过,只是传说而已。是不是真这么灵验?没孩子的人家,也许对她嗤之以鼻,说她骗吃骗喝;有孩子的人家不管平日里信不信,孩子不舒服了,吃药不见好,广嗜睡,准时吓着了,赶紧去给孩子叫一叫,孩子就精神了,好了。你说信不信,还真就这么神奇。

听说破四旧那会儿,也没从她家翻出啥东西来,还把她当成迷信的典型,脖子上挂着牌子游街示众了好几天呢。安娘就老实了,不再那么明目张胆干这事儿。

这几年,管得不严了,她又公开干起这行当来。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不但农村人信,城里人也都信起来。很多时候,几辆车停在安娘家门口,不但礼多,钱也多。安娘就凭着这本事,给三个儿子盖了屋,成了家。三个闺女也得利,日子过得都很好。

前年,安爹因脑出血,没抢救过来,过世了。老头子过世还不到一年,安娘也没和儿女商量,自己就把自己嫁了,嫁到了北边的一个村子里,跟了一个离休干部。听说,那离休干部的工资很高,一月六七千元。村里人都说,安娘一辈子就是享福的命,自从嫁到了高家,没上过一天坡,上坡回来的安爹还得伺候她,烧火做饭,把饭端到安娘手里,安娘才吃。安娘唯一的活儿就是拆洗拆洗被褥,给孩子们做鞋和衣服。平日里,坡里家里的活都是高安爹的。

安家成分不好,老辈里地主,到入社时已经穷得叮当响了,定成分时还是定了个破落地主。那个年代,成分很重要,中农以上人家的孩子很难找上媳妇,哪怕是小伙子一表人才,说个媳妇也难。高安爹就是,小伙子长得不错,能吃苦,人老实,有点少言寡语。三十了,就因为成份不好,没成家。安娘家是个中农成分,很贪财,她看中的可不是高安爹,而是高安爹家中的五间瓦房。因为,我以前,高家就败了。所以,他家的房子也没充公,房子很气派,特别是大车门,在村里很显眼。就为了这房子,安娘跟了高安爹,不用媒人说,自己上门来。

应该说,安娘是有眼光的,嫁了个好男人。男人不但能干,对她还好,天天把她当香娘娘供着。还听说家里藏了点底货,挨饿时就没挨饿。入社时,因为月子病,她一直养着,没干过啥活,都是高安爹一人干活养活着七口人。以后,凭她的神事儿,家里日子像芝麻开花节节高,越过越好了。现在高安爹走了,没人伺候的日子她可受不了,自己又找到了享福的地方。

可是,好日子并没有过几年,一次意外,晚上睡觉,因电褥子漏电被伤着了,送到医院抢救,命是保住了,却偏瘫了,连话也说不清楚。自己子女不管,人家子女更不管,找几个人把安娘抬回来,往老屋的炕上一放就走了。

送回来时,安娘子女们还不知道,听说后赶紧去追人家,连个人影子也没见着。姊妹们就在一起商量,还一块去找呢,被人家赶出来,门都不让进,也只好作罢,只好轮流照管,一人一天。这样一来,高阳娘却受了大罪了。偏瘫的人,肚子里没毛病,只是身子不能动,话不能说,吃饭该怎吃怎吃。

以后,安娘的孩子们只是给她送点吃的,还不给她吃饱,谁送饭也是一个馒头,一碗凉开水,拉了尿了谁也不管,都嫌脏。而高阳娘每天都得拉尿啊,没人管,只好都拉在被窝里,弄得屋里臭味难闻。她的孩子们也有办法,弄了车沙土来堆在炕角,见她拉尿了,就用沙土盖上吸干。光往上盖沙土,没清理的。慢慢地,安娘身上的沙土越来越多,都堆了一大堆,只有胸部以上和两条腿露在外面,其余部分都被沙土埋上了,宛如一座坟茔。

听村里人说,高阳娘啥时候死的,子女们都不知道。原来,子女们每天去给她送点吃的,见她不吃了,也就没人去送了。安娘的死还是黄家婶子发现的,赶紧把子女们招呼来,把他们娘从土里扒出来,安娘瘦得成了副骨架,还从土堆里扒出了很多块馒头,硬邦邦的,跟石头蛋子一样。看事的人都说,幸亏是冬天,若是夏天,早腐臭了。现在,人都成了干尸,浑身发黑,不知死了多长时间了。

也有人说,是不是那边报应安娘,才让她有这样的结局?也怪了,却少有人指责她孩子的不孝。我不是好事者,但喜欢刨根问底,过后问了很多人,谁都是那一句,从年轻时就不正经,骗人欺神,都是报应……

“骗人欺神”!骗人好理解,欺神,她怎敢呀。这事儿纠结了很久,有一天突然想明白,神就是人心啊,昧良心不是欺神怎的。至于说报应,我摇摇头,子女不孝,自私自利,跟教养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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