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子的老板要处理车。冬子迷上了,赶紧给老婆打电话,让老婆筹钱。电话里,听老婆的话音不对,有点犹豫,冬子就忙解释,车有九成新,跑了一万多,才五万块钱,不想要,买过来再倒手,起码能挣两万块,这款车是名牌车,新车十七八万呢,要不是和老板关系不错,这个价人家也不卖,别犹豫了,钱不够跟咱爹咱娘借点,下午我就回去拿,一定准备好了。
听冬子这么说,兰儿被说动了,一倒手就挣两万呀,比自己起早贪黑、辛辛苦苦种一年地收入还多,多好的事儿呀,她赶紧从箱子底翻出存折看着,几张存折加起来,有七万多,可都提出来有点舍不得,存期还有个三年的,年底就到期,不能提,刚存了个两年的,若是提出来有点可惜。她算计着,有些心疼,实在舍不得。对,先去婆婆那边看看,去年婆婆家的收入可不低,光棉花就卖了八千多;还有将近三千斤棒子,又是三千多;还刚卖了头小牛,又是个四五千,说买骡子跑脚的,还没买上。她想着,竟有些激动,拿存折的手都哆嗦了,赶紧把存折放好,就想去婆婆那边借钱。
可是,昨儿刚和婆婆吵了几句,吵得面红耳赤的。虽说,只是吵了几句,也没骂。但是,都很气。这事儿都是儿子宇龙引起的,街上有卖棉花糖的,巷子里两三个孩子都买了,宇龙跑回家,缠着也要买。一向仔细地婆婆舍不得,她来接儿子时,婆婆的巴掌正落在孩子腚上。孩子看见她,裂开小嘴嚎哭起来。她能不急嘛,孩子是娘的心头肉,打孩子就是刀割娘的心啊。她抢步上前,抱起地上的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婆婆还说啥你就惯吧,惯不出好孩子来。这可是当着邻居的面,阴着个脸冲自己说的。她心里那个气呀,恨不得上去撕那老东西几把,不给孩子买就不买吧,还动手打孩子,自己也没说啥,还当着邻居的面给自己下不了台。当她强忍着胸中怒火,脸上还笑着,抱着孩子出去买了棉花糖,看邻居从家里出来了,就把孩子放在街上和小孩子们玩着,自己就去找婆婆,这口恶气她可忍不下,这还欺负到头上了,不找你的事儿就是你烧高香了。她进去狠狠的挖苦了婆婆几句。婆婆在烧火,起初还解释,最后说话也很冲,还真噎得她回不上话来。她可不是受气包,七十三八十四的说了很多,孩子买个棉花糖都舍不得,香家的孩子来,一天跑小卖部十多次,啥也要,你就舍得,你们老程家就是歪脖子秫秫,各自一种,喜欢外甥,虐待孙子,看我穷是不是,香家富,你们老了,爬不动了,瘫在床上让香管你就成,别指望我。还嫌贫爱富了,仔细吧,仔细一辈子拔不出穷腿来……
冬子娘就争辩,他姑家孩子一年才来几次,说句不好听的,人家在外惯了,来不了一时半会儿的。再说,也没花着我的钱,他姑那次来不给我留下个三百二百的。龙龙呢,那天不花我几块钱,这是刚买了虾条回来,还在屋里呢,也没吃多少,又要棉花糖,见啥要啥,要来又不吃,光糟蹋,不给就打滚,这样宠着行吗。我的孙子我不稀罕吗,以为我真打他吗,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被你撞见了,就说这些噎人的话。婆婆越这样说,兰儿就越气,还说没打他,孩子腚上的巴掌印子还清晰可见,你倒真下得去手,还说稀罕,有你这样稀罕的吗?
晚上,冬子回来,她还不消气,就和他说了。冬子饭也没吃就去了他娘那儿,他让女儿洋洋在家看着弟弟,自己悄悄的跟着。她是怕丈夫吃亏,关键时候也好当个帮手。她躲在门道里,屋里的吵声听不清楚,又躲在窗户底下。丈夫还真不赖,话说得解气,一会儿就听到婆婆的哭声了,接下来是公公的训斥。但丈夫并不胆怯,爷俩吵得不可开交,只见丈夫摔门而出,也没发现她,公公和婆婆并没出来,她又偷听了会儿,听到公公在劝婆婆,骂丈夫,发着誓不再给自己看孩子,她哼了声,不看试试,不让你看是回事,不给看,一天好日子也别想过。
第二天一早,她就把宇龙送过去了。
这是刚从婆婆那儿回来,本想着去棉花地打药的。她啥也不想了,这事儿要紧。刚才不给老俩脸子看,现在不能丢脸子了,还得哄哄,万一回绝了真不给也没有办法。她想着,在屋里四处看着,也没啥好东西,就打开冰箱,端出一碗切好的肉馅子,有了主意。
兰儿来到婆婆家,见公公正在院子里弄车套,看她端着碗来,一愣神儿。她脸上堆满笑,亲亲的叫了声爹,“二农东的棉花地,您别去打药了,等会儿我捎带着打了就行了。”她的话使公公惊愕了,一时没明白过怎回事来,手中的绳套滑落在地上也没发觉。她又进屋来,看婆婆正在给自己的儿子喂豆萁儿,炝的锅,闻着就很香。她笑说:“还是奶奶对龙龙好,煮得豆萁儿多香啊。”惊得冬子娘差点摔倒,碗里的豆萁儿都洒出来了。她把肉馅子端给婆婆看,亲切的叫了声娘,“肉馅儿都拌好了,您不是买得韭菜吗,中午包饺子吃吧,二农东的棉花我捎带着打打杈子就行了,您也别去了。”
一番话使得老俩一头雾水,刚才来还阴着个脸,嘟着个嘴,一句话也不说,放下孩子就走。这刚走了才多大一会儿呀,怎就好得这样了,好得使人都有点儿害怕。老俩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明白怎回事儿。
兰儿就道歉开了,说她昨儿不对,冬子更不对,都是年轻不懂事儿,小孩子脾气。后悔的一晚上没睡好,都不好意思过来了。你们说的对,孩子该管等等。说了很多,说得老俩口都不好意思了,都张开口笑,一个劲儿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这些干啥呢,倒生份了。你去忙吧,我和你娘不生气了,中午回来到这边吃,别自己做了。
兰儿忙答应着,见火候到了,她就把借钱的事儿说出来了。老俩口忽得明白了,面面相觑,说了一堆好话,原来是为了借钱。不过,听她说的也是好事儿,儿子能挣钱也是好事啊,当老人的哪能不支持呢,何况是暂时倒一下,用不了多长时间。兰儿把意思说明白了,说再去娘家看看,就起身走了。
老俩合计了半天,越想越不是味儿,用得着了,甜瓜嘴蜜瓜舌;用不着了,冷言冷语的。这个媳妇呀,变脸变得太快了。不管怎说,孩子开口了,有就得给,存折不是在豆子瓮里吗,给她那张蓝色的。老俩口从没上过学,不识字儿,几张存款单都是分辨颜色。
冬子下午回来,他看上去火急火燎的,去他娘那儿拿钱。你爹说了,给你这张蓝色的,长利息不多,想着卖了棒子一块儿再存的。冬子接过来一看,是张一万的活期存单,就拿着了,一块提了钱,当天晚上,车就开回来了。巷子里的人都围来看,都羡慕不已,老俩个觉得面上也很有光。
过了两个月,看儿子并没有卖车的意思,老俩口不免着急起来。五万多块钱呀,光在家里隔着,也没有用处,看着心疼。农村里,弄这个干啥,不是糟蹋钱吗。就去跟儿子说,快卖了吧,放在家里是个摆设,也没啥用处,又不生子儿,钱存银行还长利息呢。却被儿子噎了几句,悻悻的回来就骂上了。骂也只是偷着骂,关起门来在家里骂。出门去还得硬挺着脸面,受着别人的吹捧,看你儿子真行,都买上车了。起初很受用,头抬得高高的。现在,觉得简直是讽刺,是人家笑话他,背后戳他脊梁骨,心虚的很,都抬不起头来。
连着急带上火,冬子娘病倒了,在炕上躺了几天不见好,光觉得憋得上,就是解不下来。起初以为上火,歇几天就好了。最后,开塞露啥的都用上了,还滴了水。用药不少,就是不管用。实在受不了,给闺女打电话。
香回来和娘上了医院。一检查,使她目瞪口呆,结肠里长了个东西把肠子堵了。所以,解不下来。进一步确诊,肠癌,良性还是恶性的还不能确定,得手术后切片化验才能知道结果。香偷着哭了一场,赶紧打电话给弟弟。听弟弟的话音也吃惊,甚至都是哭腔,却没有下音。
得赶紧动手术啊,不能拖了。香赶回来,去哥哥家,门锁着。去南洼把她爹找回来,一说,父女俩哭得跟泪人似的。家去拿出所有存折给闺女看,总共才三万块。你哥哥买车拿了那张兰的去了,我去找他。又去了趟,还是锁着门。等不得了,香拉着爹去了她家,凑足了八万块,赶到了医院,当晚上就动了手术。这可是个大手术,做了五个多小时。
第二天上午,冬子才赶到医院,拿了八千块钱来,说就这些了,这还是先借的。去看了他娘一眼,陪坐了不到一个小时,说还要上班,不上的话一天得扣五十多块,只好让他走了。
手术后,香陪了一个多月,再请假,单位不准许了,两个条件,要么停薪留职,要么上班。把个香累得都哭了。只得白天上班,晚上来。心里恨弟媳恨得咬牙切齿,老人在医院一个多月了,一次也没来,给她打电话来替替她,光说忙,地里活多,离不开,总不能把地都荒了,一家人吃啥。她也只是抱怨了几句,弟媳一下子把电话挂了,她心里就骂,恨得发誓从此不再上她家的门。又给弟弟打电话,电话里一阵好骂,骂着骂着就哭了,这是咱娘啊,病得这样你不管不问的,你的心怎就这么狠,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可弟弟并不领她的情,一句话不说,就是不去医院。
最后,为筹措医药费,牛卖了,承包的树林也转出去了,死要面子的东子爹也没上儿子的家门。他是明白了,儿子之所以给自己八千,年上答应给他两千按太阳能的,他这是扣下了。
切片化验结果出来了,直肠癌,恶性的,已经转移,必须接受化疗。化疗了三次,受不了了,回了家。
回来后,冬子和兰子没事儿就在婆婆那边盯着,人也勤快了,忙里忙外的,洗洗刷刷都是兰子的。村里谁来看,兰都记在小本子上,说以后好还账。
自此后,一家人也在这边吃了。把个冬子爹气得,又说不出来。不但他气,冬子娘也气。可是,她没力气说了。听说,临咽气的时候,冬子娘眼睛瞪的老大,直盯着床头的儿子和儿媳。发丧的时候,冬子和兰儿哭的很痛,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哭得都瘫在地上。可是,除了自家的亲人,没有人去劝说和扶他们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