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子妈有三个孩子,大女儿玉枝接了老头子的班,在滨州市运输公司上班,虽说前些年单位效益不好下了岗。可是,凭着这几年的打拼,先是跑保险,后再卖首饰,也挣了不少钱,买了两栋楼不说,还把不争气的考不上高中的女儿送到了外国上学,这可是不小的一笔费用,每年的花费怎也得十多万元;大儿子叫缸子的,在本地的一家大型企业上班,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也是刚盖得新瓦房,还买了车。小儿子扁担也不赖,自己玩大车,在县城买了楼。
一说起来,杠子妈就满脸的笑,孩子们都争气,她这个当妈的脸上也有光。何况,她还好吹呼,吹呼的周围村庄都知道她家是个多好的人家,都说她真是享福呢,有地不种包出去,整日吃香的喝辣的。每天,从她家门前过都能闻到一股股香味飘出来,谁走到这儿也耸耸鼻子,心里羡慕的很。是啊,老头子一个月两三千块钱的退休金,又没赘头,老俩个不享受做什么。
可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家庭的变故要从老俩个进城给小儿子扁担接送孩子说起。扁担出门,媳妇在厂上班,三班倒,自然顾不上刚上学的女儿,就回老家来做杠子妈的工作,说租了房子,要他们进城接送孩子。杠子妈是个痛快的人,一口就答应下来。孩子们张口,这个忙说啥也得帮。老头子不愿意,她还做了几天说服工作。于是,老俩个把门一锁,带着铺盖、炊具进了城,一住就是三年多。
刚来时,二儿媳妇还不赖,不但支付了房租,平日里也买些吃的送来。这使杠子妈很满足,人心换人心吗,你对孩子们好,孩子们就对你好。不幸发生在老头子身上,一点预兆也没有,突然得了病,光咳嗽,还低烧不断,到院里一检查,肺癌晚期。幸亏杠子妈心大,知道了结果并没有抹眼抹泪的,还劝孩子们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这些年长癌的多了,这个癌个癌的都有,兴人家长就不兴咱长啊,别哭,你们该干啥干啥,你爹俺来照顾,用不着你们,咱该治就治,反正是药费报销,花不着咱一分钱。
按说,一个农家妇女能说出这样心大的话,这么有主见,能担当,是孩子的福气。可是,小儿媳妇就多心眼了,一是怕公公得病,婆婆照顾不上孩子或是照顾不好;二呢,也怕孩子被感染了病,虽说也知道癌症不是啥传染病,可心里总觉得不放心;三呢,也怕姊妹们闲话,公公婆婆是自己招到城里的,出了啥事儿都再不管,万一有啥事儿难说话儿;再就是,婆婆的饮食习惯她早就看不惯,切生肉的菜板还有生肉沫子呢又切熟食或是凉拌菜,看着就恶心。还有,婆婆常年不洗澡、不洗脚,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难闻的味儿,睡一晚上觉,床单子上的皮屑能扫一把儿,坐到那儿还没安稳过,一只手不停地抓痒,还让女儿给她挠背,她看着就受不了。要不是没别的法,说啥也不让婆婆来带孩子。现在,公公病了,她就把娘家娘动员来接送孩子,还把话跟婆婆说明白了,要他们回老家去。
杠子妈听了就生气。但是,她没表现出来。只是说家里的房子这两年没住,屋顶子都塌了,回去得修缮,现在也没那个心情,你爸的病我还忙不过来呢。再说,在这儿住着上院也方便,有个啥事儿,一个电话救护车就来。她姥娘来替俺看孩子很好,俺很高兴呢,俺还很愿意给她支个工钱呢。她这是说给媳妇听的。心里话,找着看孩子的了就撵俺呢,这两年的房租都是俺付得,平日里吃俺的喝俺的,看你爸有病了怕拖累你又撵俺了。
当然,生气归生气,很难听的话她没说。媳妇的心思她是摸得透透的。也幸亏她是个心大的人,知道怎样开导自己。媳妇又不是咱养的,不和咱一条心也很正常,自古婆媳是冤家,好媳妇古来稀,平日不找咱茬,不让咱生气就好了,还指望人家孝顺,自己的孩子都不行呢,像他爸查出病了一个多月了还没来看看的。罢了罢了,这样也好,不让咱接送孩子更清闲,反正不求孩子们啥。
于是,杠子妈就专心守着老头子。虽说受些累,还是盼着老头子多熬些时日,多攒几个钱,那样手里就松活些。老头子要是没了,指望从孩子们手里扣些,那可就难了。自己有钱还都这样,要是没了钱,怕是更不给脸看了。可老头子偏是个怕死的,知道自己得了癌,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没熬到过年就一命呜呼了。
丧事是在大儿杠子家办得,丧事后在大儿家没住几天就回了城。这次,她很有主意,老头子的丧葬费和补发的十二个月的工资两万多块钱她一把攥了,自己存了起来。尽管孩子们有些意见,她是执意不肯分给孩子们,哪怕是一小部分也不行。她的话,你们又都不缺那千儿八百的,分给你们倒是都高兴了,以后再跟你们要可就难了,我有这个养老钱,每月的利息加上遗属补助也够我嚼用的了,生个病有个灾的也能凑付过去,生大病有大灾那没有办法,要是凑钱给我看就看,不看死了散伙,那是个人的造化。她说话就这么直接,说得孩子们都无言。
杠子妈自个儿在县城又住了一年多,闺女玉枝的丈夫突然得了偏瘫,非叫她去帮着照顾。杠子妈又去照顾了女婿三年多。女婿好些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一家子就不那么待见她了,时时给她脸色看。她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主,有儿常住闺女家也不合适,就用个青包袱把自己衣服一包回了老家。老家是不能住了,那七十年代盖得土坯屋塌了顶子,梁都歪下来了。院子里的野草更是一人高,进去都看不见人。
缸子妈就去大儿家和杠子两口子说,娘老了,过了年就七十五了,别看现在身体还硬朗,说不定那一天说不行就不行了,再翻盖老屋也没那个必要。娘的意思你们兄弟两家轮流住着,半年轮一次也行,三个月也罢,你们兄弟俩商量。不管在谁家,你们愿意我和你们一块吃也行,不愿意我就自己做饭,反正吃饭也简单,馒头房拿个馒头,熬点汤就行,也烧不了多少柴禾,我自己也有电饭锅,电费呢我来缴,反正呢,吃不着你们的何不找你们的,有个地方住几行,娘也不嫌弃孬好,能遮风避雨就行。
杠子听着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还偷眼瞅媳妇,大儿媳妇就发话了,当初是你们自愿去给老二家接送孩子的,俺是不愿意的。完了又去姐家照顾姐夫,你说你这老了,不中用了,他们把你撵回家来了。你说这是人办得事吗?撵到俺眼皮底下,明明是给俺点眼药吗。你要是在家好好住着,老屋也不可能塌了。想回来住呀,让姐和老二给你修房子去,没俺一点儿事。再说,你在他们两家,钱也不知花了多少,俺可没捞到你一分钱。
其实,大儿媳这样的想法杠子妈早想到了,听大儿媳这么说,她从包袱里拿出一沓钱来说,你们都是妈的孩子,妈不偏向,这是三千块钱,妈算了一下,在他们两家最多也就花了这些,妈给你们补上。大儿媳看到钱,也不好再说啥,就先让她在家里住下了,把小东屋的杂物收拾了一下,架个门板当了床面,晚饭还一块儿吃的。杠子妈这就很高兴了。
第二天,一个电话把老二两口子喊回来,商量杠子妈的事儿。商量了一上午没商量成,又把姐叫回来,下午继续商量。
大儿媳的意思要轮着住行,姐也必须算个份,她的理由是,妈已经在你们家照顾了姐夫三年多,不能说姐夫能自理了用不着妈了就把妈赶回来不管了,这不行。二儿媳妇也是这个意思。玉枝就生气了,管老人本该是你们兄弟的本分,闺女是面亲戚,说管着也管着,不管外面也说不出啥来。
于是,为这姊妹三个就闹了,气得玉枝起身就走了。杠子媳妇也不赖,追出门去大骂不止。老二两口子一看事儿不妙就开溜了。
杠子妈一看孩子们都不管,也不能赖在老大家呀,好言好语把大儿媳妇劝回家,自己收拾一下,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就在老家的门过道里暂住来,老邻居们看着可怜,这个送碗汤,那个送个馒头的将就了一顿。很多人都来看望她,每每说起,杠子妈还护着孩子们,替孩子们说好话。
第二天一早,只见大门敞开着,再也不见杠子妈的身影。为此,村里更是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有人说,半夜里从这里过还听见杠子妈的哭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