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第一书记

第一书记

正月初七，新年后上班的第一天，王家村的大队室里，村委一般人、所有党员、村民代表挤满了屋子，相互道贺过年好，说着新年新事儿，屋里一片喜气洋洋。第一书记孙为民走进来后，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各找各的座位，谁的脸上也紧绷起来。村委一般人、所有党员和村民代表分坐两旁，就像是三股势力，水火不容。孙为民不拘言笑，这个谁都知道，他翻着厚厚的笔记本，清了清喉咙，环视了在场所有的人，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脸上有些笑，首先对所有的人问好拜年，屋里的气氛才活跃些。他的目光一直在所有人身上游走，目光是友好的、和善的。但和他相遇的目光就有些飘忽不定，甚至躲开。特别是村书记兼主任王世和，看他的目光是不屑的，甚至是对立的眼神。

是的，王世和，王家村王姓人家的当家人，家族势力很大，村里一半人家都姓王，党员也占大多数。村里这些年发展党员，别姓人家的孩子想都别想，哪怕是再优秀，想入党，门都没有，除非是当兵在部队入的党，这他没办法，但总是少数，总是放在他的对立面。40多年来，别姓党员在村里连个委员都推选不上，还有立场不坚定的别姓党员，被王世和拉拢过去，站在王姓人家一边，别姓党员就更少了。那些对王世和有意见的别姓党员，被王世和斥为异类，村里的不安定分子，开党员会也不通知他们。

这在孙为民来村里以前就是这样，前几任第一书记并没有改变现状。王世和在王家村一手遮天，把持着村两委，骄横的狠，被村里人暗地里称为村霸，谁也惹不起，谁也不敢惹。当然，村里的有啥好事儿没有别姓人家的，连吃低保这样的事儿都是王姓人家的。王姓人家吃低保的很多，别姓人家一户没有。村里最穷、最符合吃低保条件的人家还都是别姓人家，别姓人家的很多孤寡老人住在简陋的房子里，光捡破烂为生的就好几个。这么明显的事儿，村里人意见大，还一块儿去镇里上访，答应的很好，最后都没音儿。上访也不过一时赌气，不管自家的事儿，谁也不愿意出头，王阎王不是谁敢惹的，指望那些孤寡老人为自己及争取权利，作为村里最弱的群体，他们没那个能力。这事儿村里很多议论，也只不过是议论，因为吃低保的都是王姓人家，家境都很殷实，开着小汽车吃低保，干着包工头吃低保，村委一般人都吃低保，连王世和家都是低保户，他们从不避讳，还到处宣扬，和王世和作对，别想得到啥好处。村里人满肚子气，时常背后议论，这低保户是上面给贫困户的福利，被王世和送了人情，该吃的吃不上，不该吃的年年吃。别姓人家表达不满，只有暗地里嘀咕，没有谁敢去较真，反映到明面上。

孙为民一来，由村民偷着和他反应，走访了几户贫困户，都满肚子气，都叫王世和“王霸天”或是“王阎王”，上面人也惹不起，以前的几个驻村第一书记，开始也想纠正这个事，无奈王世和势力大，手法多，最终也没个说法。对孙为民的到来，村里人并不抱任何希望，几顿酒席，心思很快向着王家。因此，孙为民走访，没有谁跟他说实话，更别说反映问题了。孙为民知道，村里人都害怕王世和，被他欺负怕了，谁也不敢站出来反对他。别说吃低保的小事，就是村里土地承包的大事，说敢说半个不字？还有合同呢，只不过当人耳目，流于形式，王世和说抽回谁家的承包地，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谁也不敢反驳，还乖乖地把承包合同送到大队室里，一句话也没有。至于村里被企业占的八百多亩地，一年的占地费将近一百万，王世和说分多少就多少，一分不给也没人反应。还有本家乱占地的事儿，说是承包的，其实就是白种，这些年里，一分钱都没缴过。

这些事儿，孙为民都暗地了解清楚了。也许是职业的习惯，他善于从侧面了解收集证据，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不知道前几任第一书记了解王家村这些情况不，还是睁只眼闭只眼。他一到村里来，就明显感觉到村里的气氛不对，村民见了他都躲开，哪怕是他笑脸迎上去，谁也不会和他多说一句话。他从村西走道村东，村南走到村北，和年轻人打招呼，看到的是冷脸，凑到老年人身边想拉拉家常，人家根本不接他的茬，甚至装聋作哑。村里几个捡破烂的老头老太太倒是对他热情，但一问低保的事，赶紧走开。来到村里几天，孙为民就看出了村里的倪端，就像刚来驻村时局长和镇党委书记和他谈的，王家村这个大毒瘤看你能拿下不，前几任第一书记都是败北而归的，上面有意割除这个毒瘤，无奈苦于缺少证据，王世和的势力太大了，不是说动他就能动他的，他的关系圈很大，扯上牵下的，水很深，也很复杂，考验你这个检察官的机会来了。是的，孙为民是县检察院专管经济案子的检察官。近年来，破了不少经济大案，之所以排他到王家村担任第一书记，这是上面的有意安排，并对他寄予厚望。

王世和人脉广，当然知道他孙为民是干啥来得，他早给村民打了预防针，也去上面跑动了，早有了应对之策。当然，争取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这是上上策。因此，孙为民一来村里，他是敲锣打鼓，组织村民夹道欢迎。晚上，在自己家里，他大摆酒宴为孙为民接风洗尘。不但村委一般人，村里别姓党员也来了，也不知王世和用了啥手段。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为民装醉被扶进村招待室，其他人走后，很快就有时髦女郎进来伺候，娇滴滴的又是叫哥，又是揉肩，被孙为民呲了出去。他知道，这事儿得坚决抵制，否则说不清道不明，把自己搭进去。他把两位女郎打发走以后，凭着他多年的办案经验，真就在床一旁的隐蔽处发现了微型摄像头。这个王世和，行啊，这一来就给他使绊子，用了美人计，也不知他这手给多少人用过。他把摄像头弄坏，却不声张，依旧没事般的，见了王世和客客气气，笑脸相迎。很快，王世和也知道了他的不一般，不禁背后冒凉气，知道碰上了难对付的主。于是，在他面前客客气气，小心翼翼。

孙为民知道，要想在村里展开工作，就得取得村民的信任、其他党员的支持。这次年后座谈会是他年前特意安排的。一是现在的农村不像过去，平日都出去打工，村里光剩下些老人和孩子，也就是年上都回来了，平日里根本找不到人。二是拔除毒瘤的时机到了，他想尽快对王家村进行整顿，打掉这个村霸。所以这次开会他要求的很严，所有的党员必须参会，不准请假，否则给予党纪处分。村里人都知道他是干啥的，本来心里就有些怕，他大队喇叭里一吆喝，谁敢不来。其实，那些别姓党员也都愿意来参会，很多年不参加党组织生活了，都盼着这一天呢。现在有第一书记，看他王世和还耀武扬威不，早晚有治他的人。其他几任第一书记不行，现在这位可是专门干这个的。

有暗自高兴的，就有心里害怕的，平时围着王世和身边转转的那些干部，心里都七上八下的，这个王为民老书记可没拿下，天平朝着不利的方向倾斜，说不定真会出事儿。这个孙为民可来了一段时间了，不拘言笑，一脸正气，单反心里有点事的，在他面前心里就发毛。于是，一家人都瞅着王世和。王世和表面平静，内心也忐忑，不知今天会出些啥幺蛾子，他一再叮嘱自己别冲动，往枪口上撞。上面的那些哥们就提醒他，要服软，要恭维，该低头就低头，他还能常住这儿吗，熬到他任期满，他滚蛋就啥事也没有了，王家村的天还是你的天。他就是抱定了这样的想法。当然，他还有一丝侥幸，他孙为民也来村里也有大半年了，并没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至少表面上还看得起自己，有啥事和他商量，并没发现瞒他的事，这就好，这就是好兆头。于是，他不停地叮嘱手下，谁也不能惹事，都小心配合，这时候就是别人指着鼻子骂也得忍着，谁要是敢弄出是非，他王世和可不依，家法村规伺候。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看有孙为民在，王世和老实的像只绵羊，见了谁也热情打招呼，甚至低下往日高昂的头点头致敬，村里别姓人家都暗自出了口气，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有今天啊。是啊，他是有今天，今天这一关他怕是过不去了，因为对他所干的违法事，孙为民早有一本账了。现在，反腐没上线，老虎苍蝇一起打，他王世和应该是全县第一只苍蝇。

孙为民习惯性的咳嗽一声，一脸严肃的说着，“这次座谈会是我担任第一书记以来参加人数最全的一次，之所以新年后第一天上班就召开这个座谈会，那也是没有办法，平日里同志们都忙，再过个十天八天的，出去打工的打工，上班的上班，找人都找不上。所以啊，今天的座谈会一开始，我们先要学习，党员要学，村干部和群众代表也要学，今天主要是学习，把落下的党课补上。”他说完这些话，所有的人心情都放松了，看刚才的严肃劲儿，像是要发生啥大事儿呢，原来是学习呀。特别是王世和，表现的最为明显，这一年上，他光琢磨孙为民为啥开这次党员群众座谈会，是不是有啥把柄攥到他手里，要拿自己开刀呢。于是，就心惊胆战，这个年也没过好，趁着过年的机会走访各位领导，拿主意，出点子，又给上面打电话，甚至电话都打到了省里，为自己的以后铺路，他知道，自己要是真栽了，可不容易出来，啥事也得往前头想，居安思危吗，那些得自己好处的，就是以后自己的庇护神。可没想到，是自己疑神疑鬼想多了，孙为民来村里，并没有过多地过问村里的事，自己怎就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呢。唉，横了大半辈子，老了，胆小了。

就在他心情放松下来的时候，孙为民讲到反腐实例，突然反问了一句，“也许，我们周围没有老虎，但会不会有苍蝇呢？”又吓了他一跳，心里一下子绷紧了。孙为民说到这儿停了停，扫视了所有人一眼说道，“我看有，就拿这个吃低保来说，啥是低保啊，就是农村群众最低生活保障，无生活来源，无劳动能力，无法定赡养人或抚养人的人民群众，这些人才能吃低保。开着小车吃低保、住着二层小楼吃低保、包工头吃低保、村委一般人吃低保啊！看看村里那些靠捡破烂为生孤寡老人，你们咽的下去吗？良心上过得去吗！还村干部，村干部是啥，是人民的公仆，是为人民群众服务的，是保障最广大人民群众利益的。你们都干了些啥？依靠家族势力，长期霸着村委组织，压榨、欺辱人民群众，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这一番话犹如晴空霹雳，把在场的所有人都说懵了，又都知道说的是谁。屋里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似的。特别是王世和一般人，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他说啥也没想到孙为民会当场说出这样的话，矛头直接指向他，一点情面也不留，他就懵在那儿，一时回不过味来。而孙为民话并未完，直接把那些不具备吃低保的人家名字全点出来了，第一个点的名字就是王世和，接下来就是那些村委人的名字，村委五人，一个没漏，再就是那些和王世和关系好的王姓人家，一共十一户人家。这是当面打脸啊，王世和想发作，但是看到王为民严肃的表情，心里就胆怯，坐在那儿，呆若木鸡。“王书记，我说的对不对？”王世和尴尬地笑笑，脸上的汗就下来了，嘟囔了一会儿，也没听清他说的啥

王为民又转向众人，目光犀利，“不符合吃低保条件的，不管是谁，吃下去的给我吐出来，送到该吃的人家去！”接着他又提到村里的账目情况，正说着，就见院里来了几辆小车，下来四五个人，直接闯进屋里。孙为民站起来，迎进来，介绍着，一听说是镇和县纪委的，谁都明白了。王世和瘫在那儿，被纪委的人拉起来，以王他为首的村委五个人，一个没剩，全让纪委带走了。临走时，王世和等五人谁也没反抗，低着头，乖乖地走出屋，好像他们早想到了这一天……

他们走了，屋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几个群众代表拉着孙为民，“孙书记，早该这样啊，这些年啊，村里人被这些人祸祸的不成样子了，偷着卖地，搞假承包……”

最后，在孙为民的主持下，村委选出了临时班子，大喇叭里一吆喝，村里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来了，这个新年里，今儿是最高兴的一天。孙为民领着临时村委一般人给村里的孤寡老人拜年，送去慰问金和慰问品，又劝说他们年龄大了，别去捡破烂了，都给你们办了低保了，低保加养老金，够你们一年嚼用的了，今年村里盖敬老院，明年啊，都住到敬老院里安享晚年，让改革开放的硕果惠及到每一位人民群众……

2021年3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