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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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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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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麦收

单干那年,我家的条件很不好。刚盖起了屋,借下一笔债,爹那点儿工资大部分还债了,剩下的钱勉强够吃饭的,哪有有钱买车买牲口。可是,牲口可暂不买,地排车总得有的。否则,收庄稼怎往家运啊。买不起,爹也有办法,他就自己造。爹是会些木工活的,旧屋的门窗都是他自己打的。于是,他就自己造车,盖屋剩下的半截儿木头、板子有了用处。爹买来车轮子,下班回来就到新屋里忙活,一个月后,一辆新地排车就做起来了,尽管看上去很简单,但是挺结实的。

这个时候,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买了牲口,不是骡子就是牛,买马买驴的少,也有几户人家,大部分还是骡子。骡子脚力快,又有劲儿,条件稍好些的都买骡子。买牛的是那些从没赶过车的人家,虽说牛走得慢些,但脾性老实,有劲儿,耕地就赛过骡马,妇女、孩子也能使唤。所以,买牛的人家也不少。谁家买了牲口,不管是骡子还是牛,都会牵到大街上炫耀。很多人都围着看,品头论足一番。我喜欢凑热闹,看人家买的骡子或牛,心里也很妒忌,渴望着自己家啥时候也能买上牲口。回家去跟娘说,问急了,娘会说:“等咱买上牲口,光你喂,割草打扫牛棚都是你的。”我就会顶撞,“我就我,买呀,买不起是真的。”娘就不再理我,忙她的去了。这些话我是不敢跟爹说的,从小跟爹陌生儿,爹又不善言语,整天的脸上都很少有笑,对孩子也不理不睬的,生了气大眼一瞪,怪吓人的,姊妹三个儿都有些怕他。不但孩子们怕他,娘也怵头,见过爹娘吵过几次,最后都是娘先软下来,不做声,凭爹训斥一番。说真的,从小我就怕爹,更恨他,他不在家,家里才有些欢笑,他一回来,家里空气就沉闷。

等到麦子熟了,全村人都忙起来了,家里也没买来牲口。没有牲口,怎么收庄稼,洼地离村有十七八里路,路又不好走,坑坑洼洼的,看你怎么运。我心里赌气,更生气。爹好像并不着急,下洼收麦子的早晨,两点多就被娘喊起来,爹拉着地排车,让我们三个坐在上面,娘跟着走,一家人就下洼收麦子了。天很黑,满天的星斗特别亮,爹拉着地排车走得很快,娘有时候得小跑才能跟上,我撒谎说小解,爹停下了,小解完了。我不肯再上地排车,和娘一块走,爹也没坚持,娘就牵着我的手跟在后面走。其实,路上已有很多下洼收麦子的人,人家都是牲口拉着车,一家人坐着,再看看我家,人拉地排车。我不知道当时爹娘看着心里会怎样,但是我看着觉得很丢人,也很生气。也许是天黑认不清人的缘故,村里很多的骡子车超过我们去,并没有谁停下说让我们搭车。一路上,全家人谁也没说一句话,娘只是紧紧拉着我的手。到了洼里,妹妹竟在车上睡着了,哥哥揽着她也打着盹。

到了地里,已经是满地的人,都在收割麦子。听说有吃了晚饭就来的,割了一晚上,差不多已经割完了,我们还不算早的。洼里的地并不多,人均二分多地,我家也就是一亩多点,就这些麦子也很愁人,爹娘带草绳,我和哥哥跟着割,妹妹是专管拾麦穗的,天黑也看不见,又不敢一个人在地头等着,就跟在后面走。割到半截地里,太阳才露出红通通的脸,路上已经有很多往回运麦子的车。爹看着割得麦子能能装满一车了,就停下来,吃了点捎来的干粮,歇了一会儿,就装车。割不愁人,运愁人,这么远的路,又不好走。看来爹也怵头,装着车,因为娘抱得麦捆子放的不好,爹瞪着那对大眼又发脾气,斥责娘,娘只是笑笑,也不反驳。我知道娘被爹欺下来了,就忍不住大声说:“你不会放吗。”爹只是看我一眼,又看着两边邻家割麦的都望这边瞧,阴着个脸不再说话。车装好了,唤过邻家两个人来帮忙把车推到路上,地和路有个斜坡,光靠我们一家人,这个坡根本上不去。光上这个坡,爹已经是满脸的汗水,气喘吁吁地。他用袖子摸一把汗,笑着和邻家说了两句话,算是感谢。本想叫上哥哥和他一块往家送的,哥哥却说肚子疼,他从小就有肚子疼的毛病,爹娘不怀疑,就让我和他往家送,我也不说话,拾起地排车一旁拴好的绳子就和爹上路了。

路真的不好走,压得两道车辙挺深,要是车陷进车辙里,凭我和爹是拽不上来的,就躲着车辙走。十七八里路,又负重,很有个走头,不一会儿,我和爹就大汗淋漓,汗珠子不是往下流,而是往下掉。看爹的脸像红布似的,汗水浸的两眼通红,喘息声很粗,赤露的双胳膊青筋突出,遇到坑洼路儿,就弓下身子,使劲拉,喘息声更大。我也会学爹的样子,弓着个身子猛拉,尽管肩膀被绳子勒的生疼,我一声不吭,心里想着,自己多使点儿劲,爹就轻快些。爹看着我,笑了笑,“别那么使劲儿,还远着呢,跟着走就行,到凸凹地儿用把劲儿。”我不说话,还是那样使劲儿拉,心里还很烦气,想着,要是买了牲口还用这样,一路上不是牛车就是骡子车,哪有人拉车的,也不嫌丢人。心里不停地抱怨,就赌气,不是不让使劲吗,我越使劲儿。

走到半路上,是一段很难走得路,推土机刚平了,没压实,车一下子陷进了车辙里,地排车猛一上扬,爹没压住,把爹撅了上去,车把还蹭到了我的脸,只感觉到疼,也没顾得,双手扣住车把,帮爹往下压车,车压下来,还好,一车的麦子还好好的。但是,凭我和爹怎使劲儿,地排车就是不动,挡着了路,前面来的车,后面跟着的车都不愿意,恰好又没同村的,都是外村的人,开始谁也不搭把手,都看着我和爹死拉硬拽,爹的身子差不多都贴到了地面上,我也死命的拉,只觉得绳子往肉里进,生疼生疼的,疼得都掉了泪,车把歪过来歪过去好几次,还是出不来。爹气喘吁吁的,抹一把脸上的汗,笑着和前面的几个人说:“搭把手吧,要不谁也走不了。”这才有两个人看来很不情愿的过来,一边一个,猛一用劲儿,车出来了,我却跌到了,差一点让车轱辘 压着我的脚。爹忙刹住车,一把把我从车下拖出来,着急的问我碰着哪儿,我摇摇头。左腮边刚才碰着了,现在还很疼,爹看了看,问我疼不疼,我摇摇头,“红肿了,”爹说,很心疼的样子。因为后面催,也顾不得多说,只好又拉起麦子车向前走。好不容易到了村,路过大伯的家门口,大伯正牵牛出来拴在装上,看着我和爹,问了句,“割了?”爹应了句,脚步并没停,甚至比刚才还有点快。场院里,和爹卸车,奶奶来了,挎着个小筐子,上面用白笼布盖着,“我刚蒸的卷子,还有几个咸鸡蛋。”又帮着卸车。爹并没说啥,只顾卸车。奶奶看着我,问我脸上怎啦,我摇摇头,“赶秋儿你们也买头牛,”奶奶说。爹本想不让我去了,我上了地排车,奶奶把小筐子给我,嘱咐我坐好。爹拉着地排车已经很远了,奶奶还在望着。

一亩麦子,爹拉了三趟,第二趟是爹和哥哥回来的,等三趟全家一起回来的,娘和爹拉着,我们姊妹三个在后面走。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奶奶等在家门口,她是有我家的钥匙的,已经把饭做好了,吃饭的时候还和爹说,我去找你哥来,有牲口闲着也不给你使,他还嫌你没跟他说。娘就说着奶奶,“去找这个气生干啥,他是说得好听,不知道愿不知道,路上碰上了也没说让用,咱也不是割上来了吗。”爹没作声,只顾吃饭,他是赌一口气儿。我不知道爹为啥要赌这口气儿,心想,真要是开口了,大伯未必不让用,就算大伯不让用,借人家的牲口用一下,人家只要闲着,也不可能不借。应该说,平日里人缘也不错啊。

当时的我只是这样想,和大伯家的矛盾儿,谁是谁非,谁错大些或小些并分不很清,反正就是别扭着,搞得水火不容似的。本来,盖屋的时候,找村里有威望的人说和着,大伯和大娘已经上门了。看来并没有真正地和好,还疙疙瘩瘩的。不管怎说,那个麦过的很不轻松。只记得,刚打下麦子来就去磨面,才吃上面干粮,吃面干粮再吃窝头,的确很难咽,就像哥哥说的,吃窝头就想吃草,拉喉咙眼子。

那个麦,娘最辛苦,坡里场里都是她。别看爹挣钱不多,还很忙,在家里忙了没几天,又起早贪黑的去上班,偶尔半下午回来也帮不了多少忙,何况他并喜劳作,能不干就不干,娘自己能干的也不指望他。晒麦子,大中午的我和娘拉着石碾子,几圈下来就是一身汗,没有人家人拉石碾子,独有我家。扬场(就是把麦子里的麦糠儿溜出去)娘是不会的,就去人家帮忙,再让人家来帮着扬场。要是爹在家,有好风儿还行,能溜出来,没有风儿,他也办不了,办不了就办不了吧,还斥责娘这不行那不行的,娘的话,让你爹干活还不够生气的。所以,娘宁愿人家来帮忙也不指望他。人家要是都忙实在找不到人,娘就一簸箕一簸箕的溜麦子,一簸箕麦子举过肩,慢慢的溜下来,那个活可不轻快,一会儿就腰酸膀子疼得。可一千多斤麦子,娘一簸箕一簸箕的就能溜完,再让我和哥帮着装袋子,推到家里。

单干了,家里没劳力,一个妇女在家里很吃力,就像我娘这样的。娘不怕吃苦,她总是说,这也比在队里强,在生产队,打得粮食都让有劳力的分了,天天去挣工分也是一个人挣,没有人家工分多,按工分找补粮食的时候,人家往家扛,我就往外背,气死个人,光眼热得份。现在,吃些苦也愿意,打得粮食又不少的人家,看着高兴。吃苦怕啥,人生来就是干活的,干不动活了也完了。对娘的话,我很听,哥却撇嘴,人家在外面的也没像老牛一样天天干,吃的还比咱好。听了这话,娘就笑,有几个在外面的,不想干活就好好上学……

想起这样,就好像是昨天的事儿,单干的时候,刚开始那个麦收啊,总在脑海里一幕幕的出现,回忆着,满是酸楚,一个人呆呆的,任凭泪眼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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