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画
记忆里,每到过年的时候,家里总是贴几张年画。最早的记忆里,是几幅长条的牡丹花画挂在老屋的正面墙上,推开屋门一眼就看见,很是显眼。特别是那些大花朵的牡丹花,红的、黄的、白的,紧紧簇拥在一起,占满了大部分画面,相比那几片绿叶,倒成了点缀了,总给人一种雍容富贵的感觉。不管谁来,都会往墙上盯一会儿。虽然说不出啥,可脸上都有笑,这笑会持续很长一会儿,就是坐下了也会再往墙上看一会儿。
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就时常望着墙上的牡丹花呆想,特别想揪下一片娇嫩的花瓣儿闻闻它的味道,还想着躲到着牡丹花丛里,一伸手,一定能捉到花朵上面两只翩翩起舞的大蝴蝶;至于那副喜鹊登枝,我也很喜欢,那该是些梅花,干瘦的枝上,无数洁白的或是粉红的花骨朵含苞欲放,一只喜鹊立在枝头,好像是陶醉其中,另一只像是被啥吸引了,正蹬开嫩枝飞去。还有那菊、那兰,那像槐花似的画,我都会盯着看一会儿,生出许多幻想。
这些花在老家的田野里是寻不到的。我曾经找过很多次,也曾经过问娘,哪里有这样的花?娘只是笑看着我,说得很含糊,像是说在南方。当初,我并不明白南方在哪里,还以为在村南的大窑旁,大窑旁原是一片荒碱地,我去寻过好几次,也能找到些黄色的野菊花或别的小野花,却没有看到画上的那么好看的大花朵的花。我也曾到村北的苹果园里看满树的梨花和苹果花,这倒很像那副梅花画。其实,满树洁白的梨花要比画上的梅花好看的多,一枝枝,一簇簇,仅见挨在一起,挤满枝头,和风送来阵阵花香,那是很陶醉人的。苹果花呢,只是掺杂了很多的嫩叶,也没有梨花那么香,要比梨花逊色得多。至于画上的梅花,是不是也这样香,我不知道。每当花季过后,我的注意力还是会回到家里的画上。
这几幅画好像挂了有两年。在一个冬季,就被爹拿下来,裁减了镶在了他自己做得厨子的小门上,用玻璃压着,给橱子增添了不少色彩。那橱子被爹娘抬到陈户集上,不知是爹娘舍不得怎地,下集的时候又抬回了家。从此,那个橱子就放在东屋里,我时常去看,用手摸着镶在玻璃里的画,还很难过。
还有一副遨游太空的画贴在炕西墙上,一直引起我的遐想。画得背景是深蓝色的,一个俊秀的小女孩坐在火箭上,手里拿着望远镜,扭头望着我,一直在微笑,笑得很甜。火箭的尾部喷着橘红色的火焰,好像一眨眼就要飞离而去似的。这幅画不但我喜欢,爹娘也喜欢。那应该是公元一九七九年的新年,画帖上墙后,一家人都看着,可谁也不认识那个“遨”字,爹问哥哥,哥哥小脸红红的,直摇头。爹又看着我,我避开爹的目光,不敢看他。忽听娘说是不是念个“yao?yao游太空。”爹没说话,好像是认可了。
娘是完小毕业,爹完小才上了一年。娘应该比爹认得字儿多,听爹娘说过好几次,我心里就很为娘高兴,娘就说过,要不是生活紧到南山里要饭,娘就会当老师,退休了领着工资,比这生活要好。还说过我初中的数学老师,好像叫马春兰的是她的同学,当年可没她学习好,人家现在还教学呢。
是的,当年,娘完小毕了业也在村里教学的。后来,生活紧,家家逃荒要饭,学校就散了,等恢复的时候,娘已经嫁到了王家。在识字这方面,爹是很认可娘的。我呢,也把这个遨字一直念作yao,直到上初中后,偶尔查字典,才知道这个字不念yao。可是,我一直没说破,也不知道哥哥妹妹给娘纠正过没有。
大些的时候,年集上,拿着娘给的一毛钱买了一张年画,画上是一头大象,慈眉善目的,大大的额头上还蒙了一块红纱,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福字,大象背上,一男一女两个穿红兜兜得孩子,双手高高举着盛金银元宝的盘子,画最上层写着一行字,我都认得,是“万象更新喜迎春”。拿回家来,亲自贴在墙上,娘看着直笑,说很喜欢。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还听到爹娘议论过这幅画,说很新颖,就是画面很满。我并不清楚爹为何这样说,只要他不生气就行了。这张画帖了很多年,直到搬了新家,卖给了本家的,这张画都贴在墙上。
其实,我更喜欢那些草画儿,就是年版画。大部分是胖娃娃,或是抱个大红鲤鱼,或是胖嘟嘟的手里拿个金如意。草画没有背景,就是一张白纸,画面简单,却很喜庆。可我家里从没贴过这样的草画,倒是奶奶家里有,每年都还新的。我猜不透爹娘为何不喜欢这样的画,可从没问过。还有灶王爷的画,胡同里很多人家都贴在灶膛迎面的墙上,或是墙的坎子上当挂帘用。灶王爷,四方大脸,大眼阔嘴,看上去有些凶,画面上满满的,却记不得再有些什么。
记得一年,奶奶给了我一张灶王爷画,我兴冲冲的拿回家里,娘却不愿意贴,我又不敢问,因为爹在家里,只好垂头丧气的给奶奶送回去。是的,在我的记忆里,家里从没贴过草画或灶王爷的画,可我很喜欢,直到现在,每到年上,我也很想买几张,却苦于没地方贴。现在,也有这个想法,就怕家人不同意,嫌难看。好像这些画儿是上不了台面的。
长大后,家里就很少买画了,记得有两年,画买了,就放在箱橱上,一直没贴,还真是没那个心情。
忘不了的还是二零一零年的年三十集上,身体一直不好的娘却非要去赶集,花五块钱买回一张很大的画,吃了饭亲自熬了浆糊,要我和哥贴到墙上。哥哥说用透明胶布黏上都不让,非要浆糊黏上,说贴得结实。画贴上了,画的背景也是深蓝色的,画面上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男孩手里拿着手机,女孩正在戴耳脉。娘笑说一个是她的孙子,一个是她的孙女。
娘原来是这用意,我心里咯噔一下,看着满脸笑得娘,心里生腾出一股酸楚。多少年了,娘没有了这样的心情,年年过得很平淡,或是说根本不把过年当回事儿,都是应付着。那些年里,家里出了很多变故,事事不顺,娘哪里还有心情买年画。这些年才好些,娘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特别是看到孙子孙女回家,总是揽在怀里稀罕着。
这两年,娘的身体一直不好,可有啥病她总是忍着,直到忍不住的时候才说。因为胆结石去济南住了十多天院才好些,夏末身上又长了蜘蛛疮,那么疼,一直忍着,一直瞒着,年上又说犯了老胃病,这是刚好些。谁知,过了年,突发心梗走了。
真的,我怕提起。娘买的那张画至今还贴在墙上。就是现在,我也弄不清楚娘的真正用意,为何非用浆糊贴上,是不是让画多贴在墙上些时候?是的,我是不敢往深处想的,只是每次回家,只要看到画卷了边,我都会小心的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