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总是盼着过节,不时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还不时地盯问娘,无非是为了那顿好吃的,别的啥想法也没有。一年里,最大的期盼就是过年,过年不但好吃得多,还有新衣服穿。过了年就盼正月十五,再就是寒食、七月十五、八月十五。八月十五过完了就又盼着在过年了,周而复始,乐不知疲,直到十六岁那年,不知怎的,不那么喜欢这些节日了。因为,单纯已经渐渐远去,烦恼开始聚上心头,特别是生活中一道道的坎、烦恼的琐碎事儿,越到节日里越聚集,聚在心头,挥之不去。
其实,就我而言,最担心的还是娘的不如意。六岁那年,爹和娘在年初一煮着饺子吵嘴,就是为了一块头巾,娘说了句年初一出去拜年,连块包头的围巾都没有,爹一听就恼了,冲娘吼了几句,进而在灶膛里烧着火抹眼。最后还是娘说好话儿,道了歉。而当时,我们兄妹三个就倚在炕沿上,瞅着爹娘,一言不发。吃饭的时候,我倚在娘的身旁看着娘,娘的笑很苦涩,小声要我坐下吃饭,那顿饭吃得很压抑,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吃了饭,邻居婶子大娘来叫娘出去拜年,我就看到她们都包着头巾,绿色的或是蓝色的,只有娘光着头,穿得也很寒酸……
是的,这件事儿对我的印象很深,一直念念不忘。这以后,为了奶奶的养老房和大伯家的矛盾、家里盖房子、哥哥说媳妇,爹的坎儿,哪一件事儿也不顺,娘总是默默地承受着,承受着一个妇女难以承受的苦,当从苦中熬出来了,身体又不好,特别是她走得前几年,不是这病就是那病,连他自己都烦气了。那次她从济南回来没几个月,又得了蜘蛛疮,我回家和她去看病,她就和我说还不如死了好,整天这病那病的。我听了就很难过,一句话也没说。娘对她自己的病还是有准备的,光怕自己得偏瘫,自己做了好几个棉裤,褯子也准备了很多,这些都是娘过世后收拾娘的遗物才知道的。当时,虽说娘血压不正常,血脂也很高。可我从没想过娘会心脏不好,光以为她胃不好,每次回家都给她准备些胃药……
娘在世时,过的最后一个年、年二十九那天,自从我回家她就在床上躺着,一直躺倒下午包完饺子才恢复过来,说是饿了,喝了一大碗面条。就是那个时候,我还没认为娘会有啥问题,年初四回来,半个月里也没给娘回个电话,还以为爹在家,相互照顾着,心里放心……
真的,我不想回忆这些了,想起来就受不了。娘已经走了五年五个月零两天了,心里的悲痛早已经淡了,偏偏这个十五给娘上坟,看到茂盛的野草覆盖着娘的坟头,不知怎么,就受不了,把自己深埋在草丛里暗自伤悲。
中元节,小时候盼的节日。如今,我过得是多么的不情愿。有娘的家是温暖的,没娘的家,院里野草丛生,黑蚊子肆虐。女儿跟我回老家,她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还是被黑蚊子咬起了几个疙瘩,疼痒难忍,就再也不想呆。这可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六岁以前的几年里,大部分时间她都在老家里,很是依恋娘。如今,娘走了,她想来看看,却又反感这个家了。我知道,她反感的是现在的家,对以前的家还是很想的,要不的话,喜欢睡懒觉的她为何早早起来装扮自己,戴上了自己所能的带的东西,我还说她呢,咱就是回去给你奶奶上个坟,用不着带着些东西的。可是,她总是不听,听她的意思,好不容易回趟老家,怎也得玩一天的。谁知,物是人非,家已经不像个家了,她一定很失望,来的时候还高高兴兴,话语不断。现在,却默不作声了,满怀心事的样子。她在柿子树旁站了很久,那棵柿子树是女儿和娘一块儿栽的,说起来,女儿就自豪,她说奶奶用锨挖坑,她也用小铲子挖,奶奶把树苗放进坑里,要她扶着把树栽好,灌水的时候,她非要和奶奶一块儿提桶,一块儿倒水。她还说,奶奶和她说过了,等柿子树接了柿子要让她摘第一个的,还随她挑,挑多少都行,剩下的再给别人……
如今,柿子树长成大树了,女儿也长大了,娘呢?我在院子里拔着草,看着出神的女儿,就忍不住的心酸。柿子树长得很茂盛,墨绿的叶子,已经是核桃大的柿子,隐在绿叶间,只见女儿伸出手摸摸青果,又回头看看我,“要不,咱走吧,”女儿说。我点点头,还是走吧,这个家对她来说,完全陌生了,我给不了女儿以前的老家,正如我不能让娘重返世一样。
可是,我还是想过原来的七月十五,就和女儿去了爹的另一个家,另一个家有亲人,却淡了亲情,双方的子女凑到一块总是有些尴尬的,总是有些不愿意面对的,女儿也显得特别敏感,大多在屋里,只和她的妈妈在一起。我呢,虽说笑脸相迎着毫无亲情的所谓兄弟姐妹,可说话表情是那样的虚,皮笑肉不笑的,不咸不淡的客气话里,一个桌吃饭的寡然无味,这是掺杂了多少世俗的无奈,不愿接受却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所以,我是不愿意过节的,过节对我来说没有快乐,只有悲伤。可我只能忍着,也总是安慰自己,老人过得快乐就行了,我的责任不就是这些吗。快乐的过节,对我来说已是奢侈,我也不求了,每到过节,我都是小心翼翼的,希望不要出啥事儿,安安静静过下来就好,这个中元节一样,我的心情是忐忑的,吃顿饭也受煎熬,说话小心,做事儿小心,这都是和我的亲人啊,光怕他们的火爆脾气一句话引爆。
熬到了夜里,躺下了,我才松口气,才有闲情望望窗外的月。今夜无月,天是阴郁的。想起有娘的时候,晚饭后,娘总是在院子里歇会儿,我也会凑在娘的身边,把头枕在娘的腿上,娘总是抚摸一下我的头,和我笑说着,你从小就依恋我,两三岁了还让我揽着睡,到现在也不离我的眼,你妹妹也没你这样,娘老了就跟着你,你是孝顺的,不跟你哥哥,你哥哥一点也不和我亲。回想着娘的话,心里更不是滋味,娘是在我这儿住了两三年,给我带孩子,送孩子上下学,可是,娘偷着跟我说,她住在这儿很委屈。其中缘由我是清楚的,而我又是无法解决的,只是劝娘忍耐些。还有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一幕幕在我的泪眼里展现……
哦,在这个中元的夜里,我不再伪装自己,剥开坚强和刚毅的外壳,让柔弱的心小憩一下,重温我的欢乐和忧愁,或是哭,或是笑,特别是有娘的那些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