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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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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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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情

莲从医院出来,正看到瘸叔在医院门口旁的垃圾桶里翻着什么,她很想上去说话,但又碍于脸皮,毕竟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和一个拾荒的脏老头说话儿,怕人指点笑话。她扭头就像匆匆走开,却听到扑通一声,瘸叔不知为啥滑倒在垃圾桶旁,他试图站起来,挣扎了几次,没有成功,只得坐在那儿像是歇会儿,又像是等待好心人的帮扶。不少路过的人都围上去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拉他一把。也许嫌他脏吧,他也确实太脏了,花白的头发成绺,草屑、土粒紧紧地粘在上面,那张脸土黄色,就像刚从土里扒出来似的,特别是身上穿的脏衣服,没法再脏了,脚上一双烂黄色军用鞋,上细眼才能看出是黄色,五个脚指头露出三个,整个人比垃圾桶旁的黑垃圾还脏。围看的人很多,只是看着取乐儿,没人去扶他。倒是那些苍蝇铺头盖脸的往他身上落,一挥手,嗡地一声飞开去,又呼的一下子扑过来,就像他身上有啥美味佳肴。看瘸叔又在地上挣扎,莲就不忍心看着,毕竟是自己的亲叔啊,虽说为了一块老宅基地,和自己的公公,也就是亲兄弟俩闹翻了,几十年不上门,见了形同陌路,不但是公公婆婆,他们这一辈见了瘸叔也这样,大人不让来往,晚辈也就听了,何况瘸叔又是这样不招待见的人,村里的狗见了都烦,夹着尾巴挨墙根走,孩子们见了更别说,刚才还嬉笑打闹,瘸叔走过来,都惊恐地看着,随时准备要逃的样子。别看是亲叔,她还从没叫过,碰见了都是装没看见。公公发达那些年,年上给全村人发福利,就是不给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不但不给他,还故意在他门前显摆。福利就在瘸叔的门口发,公公亲自发,全村人都来领。瘸叔就在院里侍弄他那些破烂,啥也不说,也不生气,装没看见。对于这一点,莲觉得公公做的有些过,怎说也有兄弟情,不就是块老房基吗,瘸叔不给也有他的想法,他是对老房子有感情,想保住它,不能因为它的位置好,正在街心的黄金位置就霸占过来,自己盖房子。当初分家时,新房还是公公用手段夺了过去,把个烂房子给了瘸叔。村子规划了,瘸叔的老房子在好位置上了,他又想霸占过来。公公的做法真的有些过,一个小儿麻痹的弟弟,又没有家下,一辈子光棍,平日里不但一点也不照顾他,还讥笑他、排他孙,村里人是看他的威势不说啥,背后里却嚼他的不是,就说村里的低保吧,最该吃的是瘸叔。可是这些年了,瘸叔吃不上,就因为当村支书的公公压着不让报,他自己开着面粉厂,还有建筑公司,却吃着低保,还有那些村委的人、和他走动的好的村里人家,吃低保的不下十几户,就是不给瘸叔。他就明说,就是全村人都吃,也不让他吃。

莲想不出公公为啥这样恨这个瘸腿弟弟,还有自己的婆婆,在村里那个脸面人,谁家娶媳妇、坐月子,她都去走动,红白事上是主事,多要脸的人,可对瘸叔一点也没有,不但没有,还光说他的不是。丈夫、小姑子也是,说起瘸叔来嗤之以鼻,问起来就是为了老宅基,说瘸叔不识抬举,用好屋换他的破房子还拿大。不但是这件事,村里选村书记时,瘸叔把票投给人家。哦,瘸叔还是党员,应该说是村里的老党员,别看小儿麻痹,十几岁上就是游击队地下交通员,送情报,到鬼子据点打探消息,还做内应,端了鬼子的炮楼。本来刚解放那会儿,他是安排在县上工作,是国家干部,村里人的话,吃皇粮的,就因为自己瘸,觉得工作不方便,辞了职回了村,住到了老房子里。公公有时候说起来,骂他傻,傻到家了,放着好好的官不当,回来跟他争老房,天生穷命,给他福都不会享,真要还在县上,他也打不了光棍,说不定有了一大家人,跑回来赘他,不是愿意回来吃苦吗,那就吃吧。哦,不单单是为了老房恨他,还有恨铁不成钢的其他怨气,看来公公想占他的光,光没沾上,却成了累赘。莲有时也想不通瘸叔放着好好的官不当,甘愿回来当农民受穷,吃皇粮、端铁饭碗,那时农村人梦寐以求的事,他说扔就扔了,不怪公公气他。

当然,话反过来说,公公能任村支书,还是和这个瘸叔有些关系的,村里人都这么说,公公当兵回来那一年,正好有部队的大领导来村里看望瘸叔,公社的领导都陪着,公公作为主要家属也受到了接见,不多时候,村里换届时,公公成了村支书。村里的话,要是没这个瘸弟弟的威望,单凭他们单门独户的外迁人家,还干书记,不受排斥就不错了。是的,这话不假,单门独户,外迁来得,就兄弟俩,还是同母异父,村里几大姓,哪一姓也能碾压他们。就因为瘸叔的红色身份,公公才在村里挺直腰杆这么多年。如今,公公年龄大了,从书记位上退下来了。自从退下来后,糟糟事不断,先是因为相互担保、连贷的事,面粉厂、建筑公司也被银行封了,后有丈夫、小姑子合伙放高利贷收不回来,被债家追得躲得四处躲藏,不敢回家,她都联系不上。好好的家这样玩了,婆婆因为受不了打击,突发脑梗,偏瘫在床。公公好好的突然小解出现问题,到医院一查,肾衰竭,这一下子就像天塌了似的,两个病人,一个家里瘫着,一个院里住着,累得她哟,想死的心都有。她就想,这就是报应,得势里待人刻薄,失势了谁还理,都看笑话呢。倒是这个多年不上门瘸叔过来问了几次,安稳她,说有啥过不去的事儿跟他说。她心里话,还跟你说,你都照顾不过你自己来,不来添累赘就好了。但是,她还是表达了感激。今儿看到他跌倒在垃圾桶旁,又那么多认为这看笑话,她嫌丢人,又不忍走开,毕竟亲吗,是亲假不得,就在她犹豫时,一位穿着黄马甲的环卫老工人走过去,把瘸叔扶起来,两人像是老相识,说着话儿,对围观的人视而不见。老环卫工走后,瘸叔又把身子探进垃圾桶里,翻出了一个塑料瓶子,放进身边油腻腻的垃圾袋里,又探下身子把地上的垃圾收拾到垃圾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才背起塑料袋子,一瘸一拐的离开。看事的人好像被他的不卑不亢感染了,不在议论啥,都慢慢地散去,没有谁再嬉笑。俩老人用实际行动维护了自己的尊严,别看他们外表脏,内心是干净的。莲也受到了教育,这就是人格呀。

下午,莲伺候婆婆吃了,准备到医院去。却看到瘸叔推门进来,和上午的瘸叔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看来他头发洗了,胡子刮了,也换了身干净衣服,真就像脱胎换骨一般。她上细眼看,哦,瘸叔打扮起来还真不丑,那脸型、那五官,不但不丑,还有些帅气,这是老了,要是年轻,那就是十里八村难觅的帅小伙,只是身上有惨,一惨都成丑。几十年里没上门的瘸叔突然来,莲先是一惊慌,继而是惊喜,赶紧迎进来,叫了声“叔。”把他让到屋里的沙发上。此时的婆婆不会说话,看到人光哼哼。瘸叔走近床边看了眼,和莲说着,“难为你了。”一句话说到了莲的痛处,她忍不住落泪,“叔,你看看这个家,躲得躲、藏得藏,老俩个还这样,真是没法活了。”瘸叔就安慰她,“没有过不去的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个你拿着,不多,也许能顶点用。”“不、不,叔,怎能要你的钱呢,你捡个破烂卖个钱不容易,今上午……”她一下子说漏了嘴,没有说下去。瘸叔先是一愣,继而说道“啥容易不容易的,叔一个人,花不着钱,干点啥都能够吃够喝,咱不偷不抢,捡破烂不丢人,破烂虽脏,但这钱干净,你拿着吧。”莲的脸红红的,心里越发的羞愧和敬重他。说真的,现在她真没指望的人,一家人跑了,村里人见了谁都躲着,他还指望谁?“唉,军家媳妇,两个病人你怎照顾的过来呢?这样,你用三轮车送我到医院,我照顾院里的,你照顾家里的,我腿脚不好,上午又摔了一下,一走脚脖子钻心的疼,否则我自己就去医院了,不麻烦你这一趟,我守护个病人还行。”莲手捧着银行卡,泪眼婆娑,又想看看叔受伤的腿,“叔,你脚脖子崴了还去医院,怎能累你呢,何况我爸以前那样你,你还去照顾他。”“说这些干啥,咱不是亲吗,血脉相连啊,再说,以前不光是你爸的不对,我也有错,都过去了,不说了,莲,你是个好孩子,这个家现在你就是顶梁柱,千万别累倒了,有啥过不去的事和叔说,咱一块想办法。”一番话说得莲大哭,又羞愧医院门口的事,将心比心呢。

莲用三轮车载着瘸叔到了医院,亲自挽扶他上楼。病房里的公公看到瘸叔来也是一怔,他探起身子,不顾滴着水,向瘸叔伸出手。瘸叔赶紧向前,兄弟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兄弟呀,刚才我还想到你,你就来了,哥哥不是人,看以前做了些啥事呀,哥真后悔呀,为何那样待你?”一屋的人都看着,不明白他们为何这样。瘸叔忙说,“不说了,不说了,过去就过去了,怎说也是亲兄弟,砸断骨头连着筋呢,咱有病好好治,啊!”莲看公公哭了,哭得很伤心,一脸懊悔。她看着,也禁不住抹眼。但不管怎样,老哥俩此时能和好,她也感到很欣慰。

第二天,莲到了医院,瘸叔拉他到走廊里说,“昨儿我问了,透析不是常办法,要想彻底治好的话还得肾移植。”“叔,这个我知道,可如今咱这条件,做不到啊,廉军和红英不知跑哪去了,谁给他移植?就算找到他们,他们敢回来?要账的还不吃了他。他就是敢回来也不一定同意做肾移植,我太了解他们兄妹俩了,都是自私的人。”“你听我说,咱先不指望他们,叔今儿去做配型,能行的话,叔捐个肾给你公公。”“你想捐肾给我公公?”莲大吃一惊。“要不怎么样呢?不能眼看着他这样吧,医生说了,就算透析着,也活不过二年,你公公的肾基本没啥作用了,唉,治晚了。”“可是,叔,您也一把年纪了,都快八十岁的人了,怎受得了。”“叔没事,叔身体好,啥也不说了,先做配型。”

结果是一个星期后知道的,配型成功了,医生说的,瘸叔的肾很健康,适合配型。瘸叔高兴,莲也高兴。可是十几万的手术费难倒了莲,她去哪里淘换这笔钱呢,要是放在以前,十几万对她家来说根本不算个事,不说别的,光两个厂子一年收益几十万。可现在,厂子封了,钱都还了债还不够,她那点私存钱用的差不多了,瘸叔给他的银行卡也去查了,里面两万多块钱,去娘家借,哥嫂不借,一大笔钱被丈夫和小姑子骗了去,想追还追不回来了,心里窝着火,对她没好气。跟爹娘开口,爹娘倒是开通,打扫打扫家里所有,也不过几万块钱,还不忍都拿走,怕哥嫂有意见。村里借,跑了十几家,都被说出来,也别说人家恼,户户被骗了钱,街坊邻居的不好上门讨要,还借,谁也不给。莲心里那个苦,五万块钱都凑不齐,跟手术比起来就是杯水车薪。家里还有啥折腾的,婆婆的家都封了,如今婆婆就住在她家,幸亏房产名字是她的,要不早查封了。可是,农村的房子也卖不了多少钱呀,真卖了,一家人去哪里落脚。看莲发愁,“我来想办法。”瘸叔说。

瘸叔回到村里,去找现在的村书记,因为前两天,村支书和他说过,想征用他的老屋这个地方建文化广场,他要是愿意的话,村里另给他划块房基地,并把屋盖起来,不盖屋也行,可以住村里养老院,另外给他一笔拆迁款。他找到村书记,说本想不要拆迁款,把老房给村里,可是哥哥等着手术呢,救人要紧。村支书一听,大为吃惊,你哥哥在任上那样打击、欺负你,你还卖房子救他?瘸叔的话,啥也不说了,他已经到这步田地了,老人的话,遭到报应了。我的意思,光拆迁款肯定不够,希望村里给捐助个,再发动村民捐助些,再怎么说,还是救人要紧呢。现任的村支书被他感动了,多给了他些拆迁款,又号召村里人捐款,大喇叭吆喝了一下午,来捐钱的人很少,还背后里都骂他,这样的村霸死了活该,还给他捐款,村里的地让他卖了多少,又搜刮了村里人多少民脂民膏,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生产的面粉不合格,强迫村里人买,什么东西,还给捐款,救这个老混蛋干啥,一家人没个好东西,一双混蛋儿女骗了村里上百万的钱,卷着跑了,连个人影子也不见了,还给他捐款,死了还不解恨呢。谁也没想到的结果,一次捐款到招来村里人这样骂,还起了推波助澜的效应,村里人联名告到了镇府,要求查办这个村霸。村里有不忍捐款人,捐的钱被讨了回去,瘸叔卖老房的钱,也不过六千块。莲看着瘸叔送来的钱,忍不住哭了,都把村里人得罪光了,钱没捐的,骂的人却不少。瘸叔也叹口气,“恶有恶报啊,到头来弄的这样。”“叔,你是不知道,上午镇里的人还去医院调查爸,爸吓得不轻,魂不守舍的。”床上的婆婆像是听到了俩人的说话,嘴里嗷嗷的。赶紧过来看她,她里流着泪看着儿媳妇和小叔子,摇了摇头,她心里明白,嘴里说不出啊。

瘸叔回家从箱底翻出一个黄书包,从包里掏出一块红布,打开来,是几枚功勋章,他摸索着,心里斗争着,他想拿几枚功勋章去救老哥,他知道,去县里民政找找,怎也会补助些钱。其实,想当年从县里回来时,有一笔补助款的,他一分没要。如今,家里遇上难了,实在没办法了。可是,老哥做的那些事,实在是难说出口啊。就在他为这件事犹豫不决时,莲匆匆跑来,一下子推开门,未语泪先流,“叔。”瘸叔赶紧收起勋章,忙问,“这是怎啦?”“县公安局来了人,说廉军和红英被抓了,就关在看守所,公安在家里屋里屋外的搜,也不知搜走了啥。”“现在人呢?”瘸叔着急了。“都走了,婆婆受惊吓,像是……”莲哭出了声。两人赶紧过去,人已经没气了,眼睛睁的大大的,就那样直挺挺的躺在那儿。

于是,赶紧筹备丧事,村里人却没来帮忙的。正忙着,医院里又打电话来,说病人危险,让赶紧去人。于是,瘸叔赶紧去了村委,对现任书记说,“不管怎样,他犯了啥事,也是村里人,村里必须去人看看,家里实在没办法了。”于是,村里派了几个人去医院,是按村里零工开工资,才有人去。去了没多久就把人抬回来了,说是自己拔了透析的管子,算是自杀了,刑警队已经勘察了现场,至于医院有啥责任,没人去问,他自杀,谁也不吃惊。老俩一块走,儿女关在局子回不来,村里还去说情呢,让他们还回来发了丧再回去也好啊,人家没同意,都批捕了,谁还敢插手这事。

唉,当天发丧那个惨哦,莲拉着儿子和外甥女就像木鸡一样,举行着仪式,人家让干啥就干啥。瘸叔一瘸一拐的进进出出照应着,他成了主事,送哥嫂入棺。村里人改变了对瘸叔的看法,把他看的高高的,都很敬重他,都背后说嘛,解放前干交通员,解放后县上工作,是县里的高官呢,思想很先进,讲话有水平,不看稿,出口上纲上线,要不是被腿拖累了……

又都议论公公婆婆和自己的丈夫、小姑子,都发恨道活该、报应!莲听见也装没听见,她麻木了。唉,这人啊,不好好做人,报应早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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