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三是粮食市的公平秤儿,他占据着粮食市最好的位置,一杆大秤搂在怀里,当宝贝似的,别人摸一摸都不让。有来交易的是他最高兴的事儿,人家抬着,他看秤,小心的拨弄着秤砣,直到秤杆稳稳的平衡了,他会亮开嗓子大声的喊着斤数,交易双方都会认可,卖家会支付过秤钱。就凭这手艺,每个集上,他都能挣不少的钱,添补家用,比一般人家好得多,小日子过得挺滋润,手里从不缺花的。
每集上,他都会早早的起来,穿上那件青布褂,浑身上下收拾利落,天刚蒙蒙亮就来到集上。
而这一天,生产队就是再忙,哪怕是秋麦二季,也不会阻止他上集。他是有名的公平秤儿,这是陈户集上公认的,缺了他还怎交易,这个集就没法赶了。
当然,公平秤不是他自己,还有几个。但是,都不如他出名儿,都没他的知名度高,知道的都认他的秤儿。
所以,这一天,他上集挣钱,全村的社员都觉得是应当的,谁也不会计较。不但如此,队里还照样给他记一个劳力的工分,约定成俗的,就这么沿袭下来的。
每到集上,他去的最早,回来的最晚。遇到年集,那是鸡叫头边就起,夕阳落山才回。只要集上有人,他就不能走。
陈户集,年代久远。啥时候起得集连村里年龄最大的老人都说不上来。翻阅了些材料,应该追溯到明朝初期,大概是公元1537年左右。明朝大移民时,从河北省枣强县迁移来的移民在这里建村、定居、聚集、买卖,自然而然就形成了集市。
记忆里,陈户村中心的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街就是陈户集的主市,大街约有二里地长,牲口市在紧连着大街的最东边的场院里;紧挨着牲口市的是杂货市,买些锅碗瓢盆的;街中心就是粮食市,粮食市很大,几乎占了街的一半;最西边就是菜市了,和肉市、鱼市混合着。
陈户村的西南边是原来的老蒲洼沟,沟很窄,被人们拓宽成湾后就变宽了。湾的西边坐落着陈户烈士祠,是为了纪念陈户战役中牺牲的烈士们而修建的。隔湾相望,在村边上,有一棵枯萎的大槐树,这就是传说中的媒仙,槐荫树。汉孝子董永和七仙女就相识在这里,老槐树为媒而结成亲的。董永的老家董家村离陈户村很近,站在沟堤上,两村能相互遥望。至今,董永的坟还在董家村的西边。每到忌日里,村里很多人都去祭奠。村东还有董永祠,虽说是重修的,那些青砖、雕梁可是大汉朝的原物。
捎带着说了这些,故事的重点在这个湾里。湾是南北走向,稍有点偏西。宽有上百米。至于深吗,有说十几米的,也有说几十米的。这个湾的水清洌洌的,深不见底。湾里淹死了好几个孩子。奇怪的是,从没打捞上孩子的尸体。因而,就传说湾里不干净,有水鬼。水鬼饿了,就时常出来找吃的,最喜欢吃是小孩子。只要有小孩子在湾边玩,水鬼就设法把小孩子诓到水里吃掉。
胡老三自己说,他就碰上过。那是麦上,集市散的早,天还没晌午,集上就没个人了。他背着秤回家去。路过湾边,看到几个小孩子在湾边上玩泥巴。突然,湾里就出现一条锦鲤鱼,露着脊背,在水面上吐着水泡泡,游得也很慢。小孩子们看见了,都欢叫着探着身子,伸着小手儿去捞。锦鲤鱼好像故意引诱孩子们,慢慢的向湾深处游动着。有个小孩子已经不由自主地走进了水里,跟着往深处去。胡老三一看不好,他大喊一声。冷不防听到这一吼,小孩子都吓住了,愣愣的站在那儿。胡老三跑到湾里,伸手把水里的孩子抱了上来,其他孩子也跟着跑上了岸。回头再看时,锦鲤鱼不见了,湾中心好像冒了股黑水,涟漪一圈圈荡开了。过路的很多人都看到了,吓得不轻。都说多亏了胡老三,要不这个孩子就没命了。
孩子得救了,孩子的爹娘买了礼品,领了孩子来胡老三家里感谢,还非让孩子认他干爹。
这可恨坏了湾里的水鬼。原来,那条锦鲤鱼真是水鬼变得,眼看着就要得手了,冷不防被胡老三搅黄了。因此,水鬼恨死了他,也盯上了他,总找机会报复他。
水鬼还真等到了机会。那是个下午,已经日落三杆了,夕阳还在水面上晃动着。在集上喝了点酒的胡老三,背着他那杆秤,趔趄着走着。走到湾边,觉得困乏,想洗把脸清醒一下,就来到湾边撩起水洗脸。也是不小心,秤没放好。刚蹲下身子,就听到一阵咕噜噜响。忙偏头,秤砣已经滚到了水里。这可是他的命根子,他忙去捞,在水边摸了半天竟没捞着,就脱了鞋,挽起裤腿下了水。
本来,觉得脚都碰到秤砣了,刚想弯下腰下摸,就觉得水里的秤砣像长了腿,自动往深水里走。正觉得惊奇,忽见秤砣浮出水面,在水面上急速的旋转着。
胡老三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水鬼在戏虐他。也是仗着酒胆,指着秤砣就大骂开了。
水鬼被他骂得一愣一愣的,进而恼了,暗想着,本来咱井水不犯河水,先是你不义,坏了俺的好事儿,俺还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呢,你倒还盛气凌人的骂上了俺,真是欺鬼太甚了。水鬼一下子窜出水面和他声嘶力竭的对骂起来。
人鬼谁也不服谁,都骂得嘴角泛着白沫。又都耍弄心眼将对方的军。
鬼说:“有本事你老小子下来,咱较量一下,说要是退缩就不是爹娘生的,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胡老三嘴一撇,“就你这小鬼点子心眼,想把俺诓下去淹死俺,俺不上你这个当!”说着,脸上满是冷笑,反而上了岸,又指着鬼骂,“你这个短腿短胳膊大肚子的红毛鬼,有本事你上来呀,咱过两招,看俺不拔光你的红毛,让你成个光腚子鬼。”
水鬼学他的样子,也把嘴一撇,“你这点儿人心眼,也骗鬼呢,俺上去了,你若用你那秤钩子钩着俺,还不使俺散了气,化了形呢。”
胡老三一听,心中暗喜,原来自己的秤钩子能钩鬼呀。随即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口气软了些,说道,“你个鬼难拿,还在骗俺呢。谁不知道,秤钩离了秤砣不顶用了,别说钩鬼,就是人也钩不到。”
水鬼一听,大喜过望。鬼心眼子一转,对呀,这个愚蠢的家伙,不说俺还不知道呢,秤离了秤砣还有啥用,就是朽木一根。可气死俺了,还想要秤砣,门都没有。想着,就冲着胡老三一阵冷笑,张开血盆大口,像吃炒豆似的把秤砣吞进了肚里,同时跑上岸来,想把胡老三拉下水。
可是,水鬼忘了。鬼乃一团气,聚而成型,散而成气,化而无有。一个生铁铸成的秤砣多重啊,吞噬秤砣,那不是找死吗。
很快的,水鬼就捂着肚子呻吟起来,继而散成一团气,被压在秤砣下,只喊饶命。胡老三不敢怠慢,光怕水鬼挣脱跑了,赶忙脱下褂子点燃了,盖在秤砣上面,只听到发出老鼠般吱吱的惨叫声,褂子还没烧完,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胡老三松了口气,心里想着,小鬼样,还敢跟人斗,一脸的神气。不过,他还是有点心疼,心疼自己的褂子。这件青布的褂子平日舍不得穿,只有赶集才穿上,那可是身份,是体面。还有,由于当时急,连口袋里的钱也没掏出来,想起了,却已经和褂子一起化为灰烬。秤砣上的牛皮筋的吊系也烧了,拨拉开灰,光剩一个铁蛋子,还很烫手,弄到水里嗤的一声,一股白气散失……
从此,湾里安静了,再也没有淹死过孩子。
周围村庄的人知道了,都很感激胡老三。集上卖点买点啥,都找他过称。因此,他的买卖比原来更好了。
可是,后来听村里人说,自从胡老三除了水鬼后,又有许多鬼找他报复。无奈他的命硬,鬼不敢近身,只在半夜里,围着他家哀嚎,弄的一家人胆战心惊的,都埋怨他不该去招惹鬼。胡老三没法,做了大供,烧了些纸钱给鬼赔礼。可鬼还是不散伙,真真的鬼难缠。幸亏村里来了个道人,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养只猫就没事了。
还真是,自从养了猫后,家里消停了,鬼都远遁,深更半夜的,再也没听到过哀嚎声。
可不久,胡老三还是出了事。死时直吆喝打鬼,使人心惊肉跳的,都说是那是鬼索命。
胡老三出了啥事?
原来,集上,在给人家过称时撅了成杆子,正撅在他的下颌上,愣是把他撅倒在地上,下颌骨都断了,秤杆子的铜尖都插到了嘴里,鲜血直流,顿时晕了过去。
赶紧送到公社卫生院。因伤得重,做不了手术,要他转院到县城。醒过来的胡老三却执意不去,只好回家。在家里,狼叫似的折腾了半晚上,不等明天就咽气了。
村里就有人瞎传,说鬼一直没放过他,天天跟着他,找机会报复。这次是鬼在他的秤上使了法,索了他的命。要不的话,抬东西的两个人怎一点事儿也没有呢?说得有枝有叶的,心里都怕的要命,这鬼是惹不得的。
其实,这些都是村里无聊人瞎联系。胡老三出事故是真,硬和鬼联系,栽赃给鬼。真有鬼的话,鬼知道了,能放过这些无聊人?
那时候,文化生活少,农闲的时候,乡下人凑在一起编鬼的故事开心解闷,吓唬那些胆子小的人或是小孩子罢了,千万别当真。世上哪里有鬼呀。真有鬼的话,就是那些心术不正的人自己。
胡老三是不幸的,那只是个事故。玩了一辈子秤,最后被秤要了命。我想,要是在今天,胡老三不会死。现在的医学多发达呀,换心换肺都做到了,何况是个外科手术。
可是,那个时候就做不了,生生的把个胡老三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