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今天手术,就因为手续费还没凑齐,手续被延期了。魏大娘攥着老伴的手,一边安慰着病恹恹的老伴,一边不时眼泪汪汪的望着病房的门。本来,女婿说好昨天就把钱送过来,可一天也没见人,给女婿女儿打电话也不接,最后都关机。晚上去女婿家,门锁着,她有钥匙,如今却打不开,魏大娘很委屈,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呜呜的哭起来。女婿是外人,不管也就罢了,闺女可是亲生的,怎还这样不管了?和老伴来给闺女家快十年了。想当初,女婿女儿是如何求着她来给接送孩子,她倒是没啥意见,就是老头子不愿意来,几次三番,总算做通了工作,女婿女儿却对老头子有了意见。当然,明面上没表现出来,女儿却偷着和她提了几次。她都是劝说闺女,按说接送孩子上下学该是孩子爷爷奶奶的事,都说有病接送不了,又是高血压、糖尿病啥的,你爸爸和我不也有这病吗,别怪你爸爸不愿意来。至于女婿,从没提过这事,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也没有必要跟他解释。
从两个外甥上幼儿园起,他老两口就来了,起初几年还住在一起,女儿家房子面积大,三室两厅,将近160个平方。当时买房时,她是给女儿三十万元,亲家拿了三十万,剩下的两口子贷的款。随着孩子的长大,一男一女两个外甥各一间房,就没老两口住的地方了,临时又回不去,只得在同一个小区里租了个房子住,面积不大,六十个平方,也足够老俩住得了。本打算再过几年回老家去,这毕竟在外地,落叶归根,不但老头子有这样的想法,她也有这样的想法,女儿家不是儿家,那不是自己的家,不管是老封建思想也罢,他们就是这样的想法。女儿还劝呢,都老了,我又没个兄弟姐妹,回去谁照顾你们?在这儿住不好好的嘛。是好好的吗?他老俩的工资,基本上都补贴女儿家了,老头子是公务员,副县级干部,她也是事业单位退休的,大小还是个领导,老俩一月工资加起来一万多块,从来女儿家起,孩子的学费,家里的吃的用的,都是老俩的工资,他们也从来没说过,说啥呢,老了,出了吃点穿点、再就是生病抓个药,根本花不着钱,钱不给闺女家给谁呢,花了他们的,省下闺女的。女婿自己开公司,用钱多。女儿在政府部门,工资不少,自己开销也大,来往账、买化妆品等,女儿好打扮,这方面的开支不少。其实,这也不算啥大毛病,是个女人,好穿点、好打扮,谁也说不出啥来,自己年轻时也好买件子好衣服穿,买点好雪花膏抹,只是老了,不在乎这些了。
这些年来,这个家庭的开支都是她的,女婿女儿从没提起过,好像这都是应当的。他们不提,她也不在乎,说啥呢,一家人说这些见外。就是老头子有时有些不满,她也给压下去,不但不让他说,还不让他表现出来。从她结婚到老,这个家就她说了算,别看丈夫比她官大,在外面威风八面,到了家里也乖乖听她的,大事小事都是她说了算。当然,她有点强势,但是她做法,老头子认同,想当初公公婆婆生病住院,钱都是她拿,都是她伺候,她认为,照顾老人是当儿女的责任和义务,不管老人就是不孝。由于她是老大,当嫂子的带头,其他兄弟姐妹都跟着,谁也没一句怨言。因为她做得好,老头子才听她的,就是来闺女家看孩子,当初老头子有意见,却被老头子说中了,卖力不讨好,别看他们现在一脸恭维,真到事上,怕是不管啊,连闺女一块说着吧,不是那照顾人的人。在这件事上,魏大娘后悔没有听老头子的。不是吗,闺女说啥庞骏、庞硕上了大学后,退了房子和他们一块儿住呢,俩外甥都上大学了,这事儿也不说了。
正在魏大娘暗自垂泪时,电梯门开了,女婿和女儿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看到她坐在那儿都很诧异。“妈,你怎么在这儿?”“开不开门,又打不通电话,只能在这儿等你们了。”她一脸怨气。“忘了和你说了,锁坏了,换锁了,”闺女安安也没好气。女婿更是紧缩个眉头,理都没理她。进家来,谁也没个好脸色,没等魏大娘说话,女儿安安先说道,“妈,不是不给爸爸交手术费,三平遇上点事,被人家告了,下午开庭来着。”“哦,怎回事?”魏大娘怔了一下,看着女婿问。三平低着个头,一言不发。“妈,别问了,要不是孩子爷爷奶奶淘换了十万块钱临时救急,恐怕他就回不来了。”“到底怎回事呀,你说你,下海开公司,十几年了,不但没挣分钱,每年都给你堵窟窿,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是做买卖的料,赶紧回去上班得了。”又说闺女,“你也是,明知他做不成事,还那样怂恿他,不说别的,这十年来,我和你爸添活了你们多少?没一百万也七八十万了吧,你爸这手术了,一分钱拿不出来了,还关机,电话也打不通。”“妈,你就别抱怨了,啥关机呀,开庭呢,不关机行吗。爸的手术再等几个月也行,事都凑一块了。”“是凑一块儿了,怨谁呢?本来你爸今天手术,你们……”气得魏大娘说不出话来。
屋里沉闷下来,天黑下来也不开灯,三个人就那样沉默着,各想着自己的心事。三平,商海里滚打了十几年,说没挣钱呢也不对,挣的钱投进去想做更大的买卖,投的钱一次比一次多,赔的也一次比一次多,他总想翻本,窟窿却一次比一次大,连累了一家人,不但爹娘的钱让他都赔了进去,而且丈母娘的钱也都给赔了进去,他心里懊悔过,觉得对不起两头老人,几次想收手,就像丈母娘说得,回单位上班,单位不是不要他,而是催了他好几次了,正式职工下岗经商不允许了。可他不甘心呢,别说挣钱了,把本挣回来也行啊。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想再赌一把,想找个挣钱快的活儿,啥挣钱快呀,就放了高利贷,他知道做这个风险大,但回报也大呀。这做了一年多,尝到了甜头,却没想到苦头在后面,把钱放出去了,没想到庄家卷钱跑了,逃出国了,成了网上追逃犯了,他的钱却打了水漂,几百万呢,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今天的案子就是被人家告了,要不是爹娘救急,恐怕他进去了。本来心情极坏,丈母娘又来唠叨这事儿,他想发火,忍住了,是的,丈人还在医院里等着手术,他答应好的,却拿不出一分钱,幸亏媳妇心还在他这边,要不真把他逼上了绝路。
安安呢,当然觉得对不住爸妈,爸住院好几天了,她就去过一趟,十分钟也没待了,丈夫的事弄得她十分狼狈,东跑西颠的光借钱还账,他已经这样了,总不能看着他进去吧。他进去了,将来两个孩子的就业怎办,要知道,国家有政策,当父母判刑入罪,孩子就不能考公务员,不但孩子不能,影响三代呢。这可是大事儿,说啥也得保住丈夫。丈夫也认头了,答应回单位上班,可这欠下的好几百万得还,拿什么还,这是他头疼的大事儿。至于爸爸的病,说真的,她心里的想法,手术不手术,没多大意义了。恶性肿瘤手术还有啥意义,说是早期,生在肝尖上,割了去就好了,哪里有那样的好事儿,如果良性的,做了去就不长了,都确诊了是恶性的,做手术也只不过是安慰自己,癌细胞随着血液走,今儿肝上有,说不定明儿就跑到了肺上。当然,这是她心里想的,却不敢说出来,爸妈同意手术,她没有拦挡的理由,十多万多的手术费,就差三万,本想找同事借借当当急,谁想到被人家告了,要不是托关系找人,这次丈夫恐怕真栽倒里面了。不仅仅是今儿官司了了就没事了,明天要是还有人告呢,她想了想,再没有啥办法了,只有卖房子顶债了,光卖她自己的房子还不够,婆婆的房子、爸妈老家的房子她都想到了,觉得债能还个差不多。
魏大娘看女儿不再说话,只是受托腮发呆,她爸的病情也不问一下,心里早凉了。她摇摇头站起来就向外走。安安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站起来挽住妈,“妈,你这是?”“你爸还在医院等着呢,我回医院去,唉!”“妈,等会儿我做饭,吃了饭我和你一块儿去。”安安心里有愧,她忙说。“还吃啥饭呢,你爸还没吃呢,你们呢,做点吃点早歇了吧,看你们憔悴的,唉,这是啥事呢。”安安松开了妈,看到妈的无奈,她想哭,却欲哭无泪。丈夫的事闹得,都影响了她的工作,本来这次考察干部是稳把攥得,就因为丈夫的事,放高利贷,不知怎就传到了单位里,影响了她,考察名单里把她抹去了。看娘出了门,门被带上了,她回头看了丈夫一眼,“你看看吧,让你闹得,天天画大饼,做黄粱美梦,这弄得里外不是人了。”三平双手抱着头,一言不吭,任凭媳妇数落。
魏大娘回到了医院里,见老头子滴完水起来了,坐在床边等着她,看到桌上的稀饭和馒头,她明白是留给她的。她默默地走到老头子身边,小声问着,“你怎起来了?”再说忍不住捂着嘴流泪。卞卫东早想到了结果,关于女婿的事,他知道的比老婆子多,只是瞒着她,没告诉她而已。“别哭、别哭,啥大不了的事啊,先吃点儿吧。”“你看看,从没想过,这病了竟没钱看病,应该早听你的,不该把钱都添活了女儿家,这样不但帮不了她,反而是害了她。”“过去的事不提了,刚才呀,我去问过主治大夫,说我的病不手术也行,保守治疗一个样。这次听我的,咱不手术了,保守治疗,效果也许更好,明天咱就出院。”“你说啥?”魏大娘眼泪婆娑的望着老头子。卞卫东拉着老伴的手,“我说呀,咱明天出院,回去准备准备,过两天回老家,反正两个孩子上了大学,咱任务完成了,女儿家也用不着咱了,咱该回去了,落叶归根,不知怎的,这些日子越发的想家了。”魏大娘明白老头子的意思,她何尝不是啊,离着女儿近了,她并没有感觉到女儿的照顾和亲近,她有她自己的生活了,过好过歹他们说了也不算,年轻人的想法不和他们的拍,操心也没用。于是,在没有通知女儿的情况下,老俩办理了出院手续,退回了不到六万块钱的手术费,卞卫东的意思,给女儿留下5万,她正缺钱呢。魏大娘就不愿意,一辈子的积蓄都添活了她,两个孩子读书的费用大部分也是他们出的,到头来日子也没见好,该让她们受点窘困的日子了。最终,卞卫东依了她。出院打第二天,把闺女和女婿叫过来吃饭,顺便把回老家的想法告诉了他们。女儿和女婿是极力反对,说啥也不同意,这些年都在这儿了,一把年纪了再回去,离着远如何照顾?如何让人心里安?老两口却拿定了主意,说啥也回去,只是和你们说一声,并不是听你们意见。安安看爸妈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其中缘由只有她心里最清楚,可又不敢说出来,怕爸妈受不了,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吃完饭回来,两口子紧锁眉头,唉声叹气,早知如此……三平看着媳妇,“都怨我啊,这些骗子。”“好了,说这些有啥用啊,你还打包票呢,也别后悔了,回去好好上你的班,爸妈一走,以后也别指望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咱都得考虑了,还有两个孩子的学费,唉!”
不说两口子如何后悔,单说卞卫东老两口,说走就走,临走的前一天去跟亲家告了个别,亲家也挽留,不管是面子话还是有别的意思,也没心思想这些,至于亲家训斥他儿子的话,也不愿意听,走到今天,谁的错呢?固然错在女婿,好高骛远,一心想挣大钱,发大财,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这其中也由双方老人不能说是纵容吧,最起码给他提醒少、或保持沉默、不闻不问。
飞机场候机厅里,安安几次欲言又止,她如何跟父母说呀。三平看上去也惴惴不安,说话总是避开俩老人的目光,心虚得很。过安检了,招招手,谁心里都难过,安安大声叫着爸妈,忍不住落下泪来。相处了这么久,又是弄得爸妈这样的状况,堂堂的县级干部,竟因为手续费而无法手续,说说谁信呀,可事实就是如此,月月领工资还过得如此潦倒,都是她这个不孝的女儿连累的,她真是欲哭无泪……
老两个相互挽扶着走下飞机,从省城坐上动车回家赶,越近心里越渴望,十几年没住的老房子,得雇个人好好打扫打扫,还有那些被褥,好好拆洗拆洗。一路上,老两口就说这些,甚至还听到了院子里那棵石榴树不知长得怎样了,还有那棵香椿树,走时才大拇指粗细,说着有些伤感,更有些愉悦。“老话说,房不住,荒草疯,虽说侄儿给照顾着,说不定满院草、满屋尘。”魏大娘说。“全凭人打扫,回来了,时间多了,慢慢收拾。”老两口说着,车已经到了县城车站。
十年变化,小县城高楼林立,道路宽广,车辆增多,更让人惊喜的是,绿树多了,空气好了,尘土飞扬好像远离了,“变化真大呀,咱不会找不到家了吧?”卞卫东心情好起来,好像忘了自己是个病人,刚上飞机时还步履趔趄,这回到家了,觉得双腿有劲儿了。“住了大半辈子了,变化在大也能找到家。”老两个没再坐车,而是相互挽扶着走着,欠当溜溜腿。大约半小时的光景,找到了单位的老院,看到了自己的老房,老房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变化,这是门楼好像整修了,窄门换成了宽门,就有些不相信,不会是侄子私自改的吧,为了停他的出租车?想着,不免脚步加快些,刚走到门口,猛然从门道里出来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手里提着垃圾袋,咦,这怎还有人住?就满脸诧异的看着人家,人家也上下打量着风尘仆仆的老人,“你们找谁?”“我们?你怎么住在我家里,我不认识你呀?”魏大娘反问着。老太太看看他们,又回头看看门道,“这是我家呀,怎么还是你家?”“这是你家?这明明是我们家呀?”卞卫东大声的说。花白头发老太太吃惊的看着他们,她像是自言自语,“这是儿子给我买的养老房呀,都住了好几年了,怎还是你家?”老两口像是明白了啥,“你住了好几年了?”正在这时,卞安安匆匆跑了过来,“爸、妈!”“你怎吗!”魏大娘往后看着,他是看女婿一块回来没有,后面没人,就只有女儿,啥行李也没拿,只是挎着个小包,一脸焦急,气喘吁吁,“爸妈,一直没告诉你们,老房我卖了。”“啥!”听闻犹如晴天霹雳,“你把这房子卖了!”“爸妈,听我说,我也是没办法,三平他放高利贷被人家骗了,骗子卷款跑了,要账的天天跟着他,还对他大打出手……”“所以你就把房子卖了给他还债?卖了多少钱。”“一百三十万。”安安低声说,“爸妈,我想着这房子也没人住,没想到你们要回来。”魏大娘气得浑身发抖,用手指着女儿,头不停地摇着,“你、你、你连和我们说一声都没有,就把家卖了、你、你这是啥行为!这是偷盗行为。”“妈,你说啥呢,你听我说。”“听你说啥呢,你就是个吸血鬼,把我和你爸都榨干了,连点骨头渣子都不给剩点啊,害得爸住院做手术都没钱呢,你心真狠呢,你替他还债怎么不卖你婆婆的房子,怎么不买你们住的房子!亏你还是国家干部,做出这等不仁不孝的事。”“妈,我们的房子也卖了,明天就给人家腾房子。”“你、你、你们,”魏大娘气得说不出话来,血往上涌,瘫倒在地上。“妈、妈,还有啥办法,难道眼看着他进去,丢了工作,毁了一生,我也是没办法呀。”卞卫东赶紧掐老伴的人中,好半天她才哎哟一声,缓过起来,“爸,我已经在县老年公寓……”她没有说完,卞卫东打断女儿的话,冲她挥挥手,那意思要她走,一眼都不愿意看她。卞安安能上哪里走,爸妈这样,走了能放心?她只好在一旁默立着,此结果她早想到了,也不怕围看的人议论啥了。此时,人越聚越多,很多老同事都来问候、劝,“本以为你不回来了,跟着女儿养老呢,唉。”卞卫东是要面子的人,他脸上挂上了笑,“没事、没事,想老地方了,就是来看看。”又把老伴劝起来,低声和她说着,让女儿扶着,告别老同事们,匆匆走出了单位。
说啥也没想到,老了老了,无家可归了,他们就在路上慢慢走着,走累了就坐在路旁的长椅上歇着。卞安安说打个车去敬老院、说先找个饭馆吃点。老两口就是不搭理她。“你们到底怎样啊。”安安着急了。“我们到底怎样,我和你爸被你害的流落街头呢,真是没想到啊,我和你爸给你们看了十四五年孩子,平日家里的开销、孩子的学费不花你们一分钱,都是我和你爸管着,看你们做了些啥,他不靠谱,你也是帮凶,到头来连累我和你爸。”“妈,都已经这样了,我愿意吗?”卞安安在抹眼。“你不愿意?卖房子为啥不和我和你爸说一声,说卖就卖,把我和你爸这把老骨头也卖了吧,给你换几个钱堵债。”“妈,当使用钱急,三平都被人家绑架了,又不敢报警,人家限期还钱,要不就废了他,还把他送进去……”“个什么东西,这些年光吹啦的,结果是这样啊?还开公司呢,没那个本事逞啥能,看他第一眼就是个不靠谱的,吹天说地,嘴里没一句实话。”卞卫东制止了老伴的埋怨,“别说了,今晚先找个宾馆住着,明天再去租个房子。”“爸,我已经……”卞卫东制止了女儿,“啥也别管了,明天就回去吧,还得上班,不要挂牵我和你妈,我们难不着,每月有工资,倒是你,还欠人家多少钱啊。”“已经还的差不多了,还有几万块。”“到底还有多少?”卞卫东没好气。“还有不到八万,都是人家的利息钱,说好缓两个月。”“两个月能还上?你们两个月工资加起来多少啊,要租房、要吃饭,还有两个孩子的生活费,你们啊、唉!”“爸、对不起、对不起。”卞安安呜呜的哭了,“妈说的没错,我也有赌一把的心理,谁知窟窿越来越大,堵不上了。”“好了好了,但愿你们吃一堑长一智吧。”
几天里,在城中村租了个房子,一个月一千三百块钱的房租,院子也挺大,还算比较满意,又买了些必要的生活用品,算是有了个临时的家,安安心里也好受了些。来了几天了,不能长请假,她打算回去了,临走未免又是哭诉,说自己不孝等等的道歉话,卞卫东从屋里拿出个包递给闺女,“这是退换的六万块钱手术费,回去赶紧把人家的钱给换了,再赁个房子,安守本分的过日子吧,孩子们都大了,得替他们考虑了。”安安怎能要呢,这可是爸爸的手术费钱,说啥也不拿。“拿着吧,你难道还有啥办法吗?”卞卫东有些生气,对于女儿,他虽然气,可总是自己从小稀罕着的,舍不得孩子受委屈。安安就看妈,“看我干啥,你爸让你拿着就拿着。”说着又捂着嘴哭。安安也哭得稀里哗啦,看着都快八十岁的爸妈,几天里苍老了不少,何况爸爸还病着,心里怎不五味杂陈,难受至极。可事情都这样了,后悔也白搭,她想着,等回去安排妥了,等十月一,再休 个长假,回来多陪爸妈些日子,心里才安些,就这样,她一路忐忑的回去了。
可就十几天的日子,也许这些天受了些刺激,卞卫东的病情恶化了,吃不下饭,光恶心呕吐,说和他上院也不去,还发脾气,也不让告诉闺女,很快就躺下了。魏大娘一个人是照顾不了他的,毕竟自己也老了,比老头子还大一岁,做个饭还可以,伺候病人已经力不从心,只好请侄子来,时不时地帮帮她。也就四个月的光景,本来清瘦的卞卫东此时只剩下一把骨头,他也知道自己的病,肝癌后期,还是恶性的,肝癌疼,他都忍着,连支杜冷丁也不让买,说能上瘾,到时候更难受。其实,他是舍不得那几个钱,挣了一辈子工资,节俭的习惯一直没改。说起来就好笑,很多时候上超市都是空着手回来,到小集上都是买便宜的青菜,和他的身份真是不符,老来却还是这样。都说人的脾性难改,一点不错。最后的日子,他光嗜睡,就是疼得睡不着也闭着眼睛装睡,他知道这样老伴才能歇歇。清醒的时候,他叮嘱老伴,我死后还是跟着女儿去吧,死后的抚恤金、二十四个月的工资留自己手里,生病住院也好有个备急,不是不管闺女,她毕竟还年轻,都把钱给了她,她又是个手松的,想法又多,投资这投资那的,又没个经验,光赔,到时候拿不出钱来,你怎看病?魏大娘眼泪婆娑的答应着,眼看离十月一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怕他撑不住,和他说着要不要闺女早点回来?他始终不吭声。
卞卫东是在闺女回来的第二天夜里走的,此时的他一直昏迷着,送到院里又被送了回来,说治疗毫无意义了。安安一直哭,一直愧疚,可有啥用呢?卞卫东走得毫无声息,是在黎明前的夜里,也正是人最困的时候。三平当日领着两个孩子来得。殡仪馆里,两个外甥哭得很悲痛。倒是魏大娘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来殡仪馆看了老头子一眼就回去了……
老头子走后,魏大娘住进了老年公寓,和老伴的遗像一块儿搬了进去,说啥也不跟闺女走,她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平日不交集,不接触外人,只是在傍晚的时候,面对着西天晚霞,嘴里嘟囔着,“残阳如血、残阳如血……”谁也不清楚她嘟囔的啥意思,整个人傻呆了一般,时常去老屋的房子门前坐着,看院里挂满石榴的那棵老石榴树和高出屋顶的那棵香椿树的枝丫。
身在远方城市的安安怎能放心自己的老母亲独自生活在这儿,她不时回来偷偷跟在老母亲后面照顾着,看妈眼泪婆娑的,她发誓一定要把老房赎回来……
2021年8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