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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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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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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拾亿——娘的铝锅

我家的铝锅是1978年秋后赶会买的,那时第一次听说赶会,不知谁发明了这个词,对当时的农村人来说很新鲜,很吸引,比过年都高兴,赶会就像是去很神圣的地方,那里有无数的好吃的、好玩的。我的想象就是这样,大人并没有许诺,在小孩子面以前就炫耀要去赶会,以后才明白赶会就是物资交流会。计划经济时代,啥都缺,买啥也要票,农民迫切需要添置些日常用品,譬如铝锅啥的,多少辈里每家一口铁锅,都是结婚后分家时老人给置办的,是家里的大物件儿,攒攒了好久的钱,甚至借钱,就是为了买一口铁锅。至于小耳锅不是家家有的,整个胡同里七八户人家也就一两口,小铁锅就是富有的象征。那时,生活水平低,一年到头炒不了几回菜,年节上,偶尔吃回菜也是大锅炖,胡萝卜、白菜啥的,大锅里炖半锅,上面馏干粮,就是这样做,这还是家庭条件好的,或是过年来客了吃一回,平日里的菜就是院子里的大咸菜缸,谁家也是这样,不像现在每顿饭都炒菜,离不开炒锅。

很小的时候,记得奶奶家有口小铁锅,奶奶当宝贝似的稀罕着,平日里见不着,她都是藏在粮囤里,也不往外借,别说外人,就是两儿子家也不借,光怕借了不还。奶奶的担心是有可能的,隐约记着奶奶和大娘吵架时还提到这口小铁锅,奶奶说得也对,你们两家就一口小锅分给谁家,谁家也不给,给了你家那家怎办,总不能摔两半一家一半吧……

为一口小铁锅吵架,当时,谁也不认为是件小事儿,就像争多大的财产一样,那时候都穷啊,解放后那么多年也没改变多少,讨饭的天天有,饭点走胡同穿大街的都是拖着棍子要饭的,使得狗的狂吠声不绝于耳,那时的人心都好,不管自家穷富,都敞着大门,要饭的上门上或多或少的总给点,哪怕是自己还吃不饱。

到了1978年,算是个丰收年吧,分了不少粮食还分了钱,有钱了,儿娶女嫁的就多,置办些的日用品,谁家也是这么想。当时,还是计划经济时代,不是说有钱了想买啥就能买到,有钱买不到很正常,买斤白糖都托人,好不容易遇上物资交流会,谁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说赶会,那是酝酿了好些日子的,大人很重视,鸡叫三遍就起来,孩子大人穿上过年的新衣服,基本都是走了去,自行车不是每家都有的。俺家的自行车是多亏了爹在外面干临时工,上面分得指标,一辆老金鹿,很重视,骑着去赶会,走在川流不息的人流里,那是很有面子的事,会惹来许多羡慕的目光,就是这个会上,娘背回来了一套铝锅和一个挂钟。

那时,毕竟条件好些了,冬天烧渣子,就是煤炭沫掺上红土和成的,农村人叫渣子炉子,渣子炉子都是人工垒的,紧挨着土炕,烟道伸进土炕里,经过土炕再顺着墙里的烟筒出去。那时,冬天里,大部分人家都在屋里大锅做饭,炕连着锅头,谁家也是这样。渣子炉子也只有条件好的人家才有,俺家算好的吗,我说不上来,可记得当时整个胡同里也就三家冬天有渣子炉子,大伯家、俺家和高家,俺家的渣子炉子不常点,都是下雪天里才点个两三天,点着渣子炉子烧水方便,西邻亭娘常提着暖水瓶来俺家要热水,说渣子炉子烧出的热水比大锅里烧出的热水好喝,也只能烧热水,做饭还在大锅里。于是,娘就很想有一套铝锅,那是看到大伯家的铝锅在炉子上做饭很方便,就眼热了。以后,听娘说这套铝锅花了十七块钱,心疼的了不得。十七块钱放在现在也就是个零花钱,但那时就是家里的一大开支,一年到头,一家分不到几十块钱的,能拿出这个钱买铝锅,那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一般人家舍不得。

娘很爱惜这套铝锅,平日里都是洗刷干净用麻袋片包起来放在里屋的瓮盖上,冬天用时也很小心,从不蹲在地上,而是蹲在用茅草拧的垫子上,往炉子上蹲锅子时,用笤帚扫的炉口干干净净,她平时是不让俺碰铝锅的,盛汤都是把碗递给她,这也养成了习惯,平日里娘干家务最忙,一家人吃饭也是她的活,伺候着一家人,顾不上自己吃的,给这个指使给那个指使,好像是天经地义的,她也很乐意这样。于是,吃饭时,一家人都等着,等着她把饭摆到桌上,汤碗舀到面前,干粮、筷子递到手里才吃,吃完了一抹嘴,杌子都不拿,哪怕是一旁闲着摆弄手指头也不替她伸把手,娘也从不说,一家人吃完了她匆忙吃,干粮没来得及咽下去就收拾,进进出出弄得门子哐当哐当响,一家人还烦气她,嫌她弄出大动静来,娘总是回头一笑,啥也不说,继续忙她的活。

在俺家里,地里活、家务活都是娘的。平日里都不在家,地里活她不干谁干,家里活又都插不上手,连东西放哪儿都不知道,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人忙。

这套铝锅陪了娘大半生,娘走了它还在,被闲置在厨房的角落里,上面布满灰尘。铝锅是被换了底的,中间那套印迹像一道伤痕。那是1990年出的事儿,当时,家里遇上了很多烦心的事,娘把锅子蹲到炉子上就出去了,说起事来就忘了,等回来铝锅底化了一大半,干粮都糊了,弄得一个冬天里,屋里光一个难闻的味儿。当时,娘懊悔的了不得,可她还有更大的烦心事,也就顾不上这套铝锅了。所以,我总说娘这辈子是个没福的,没过几年消停日子,年轻时受苦受累,总遇上些难过的坎儿,坎一个比一个大,就像天塌了,都有了死的念头,好不容易熬过来了,老来一身病,总是忍着,从不说,也是这样的脾性儿害了她,到医院了都不行了才知道是啥病折磨了她一辈子,而这个病平时还检查不出来,发作的时间很短,过去那一阵儿跟好人一样,一家人都疏忽了。想起来就很可怜她、心疼她。

铝锅是大舅拿到集上修得,换个底八块钱,这换了底的铝锅明显矮了许多,样子也难看起来,就像上了一道箍,娘也不那么细心照顾它了,锅的表面就多了一层黄色的锈,当然,也是老化的缘故,表面就发暗,用钢丝球擦,擦出了很多发亮的痕。记得是一个年上,我曾经帮娘擦过一回,当时也答应她给她换套不锈钢的锅子,还说光用铝锅做饭,饭里含铝多,容易得老年痴呆。娘却不信,说用了二十多年也没看你们变傻了,不都好好地,别花那个冤枉钱。娘不愿意换,这事就拖下来,后来也慢慢的忘了。

如今,铝锅好像完成了它的使命,就在厨房的角落里闲置着。我是想把它清洗出来的,一直有这个想法,今秋才付诸实施,那是一家的有结婚的,在老家待了两天,中午吃了饭清闲下来的时候就去老家里打扫卫生,好几年里没人住,家已经不像个家了,院子里、屋子里、家具上灰尘很厚,有些目不忍睹。中午放水的时候,我把铝锅放在大铝盆里,又放了些清洁剂,挽起袖子擦洗了半个多小时,铝锅里里外外才清新起来。这是娘用过的,是她的心爱之物,上面有娘一生的印迹啊,一直深深印在我的心里,睹物思人,我要好好替娘收着这套铝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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