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雪
立冬的第一天,雨雪交加,起初是雨,后来是雪,一天一夜不间歇,使人心情不爽。幸亏是周末,窝在家里,也没出去的打算,心里倒也安然,就是心里生出些忧郁。是的,今年雨水偏多,从春到冬,雪也早早的来,因此,心里还真没有啥惊喜,不向往年里盼雨盼雪的心情,真就应验了“物以稀为贵”的谚语,啥缺盼啥,多了也不稀罕了。窗外飘着雪,细小的雪花漫天飞舞,忽上忽下,和着风,扑到窗的玻璃上,又匆匆的闪开,簌簌落下,飘落地面的雪很快融化,只有那些挂在树上、落在花丛上的雪保留下来,但并不是很白,还有些灰暗色,和天空的颜色浑然一色,虽说住在高层,也忘不了多远,都让着灰白色的雪雾阻挡了视线。我站在窗前就那样望着,如果在往年,我一定会欢喜,这可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啊,在毫无征兆中落下来,说啥总该有些惊喜吧。可我是如此的忧郁,雨雪交加也放松不了心情,该想的想不起,不该想的断断续续的来。我努力使自己欢喜起来就静,往年里,不是总盼雪吗?雪来了,还来得这样早,“小雪雪满天”,离小雪时节还有半个月呢,我为啥还忧郁呢?是为今年天气异常、雨水偏多吗?寒露时节一场大雨,发生了秋涝,玉米熟了一地,没有收不上来,我看着也着急。这秋收刚完成,冬小麦还没播种完呢,雪就来了,微信群里就有人发牢骚‘都说瑞雪兆丰年,这麦子还没种上呢,哪里来的丰年?’我就同情,虽说多少年就离开了土地,但对土地的感情是骨子就有的,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土地给予我的太多太多,我一生也还不完。
如今,我父老乡亲的土地都流转了,娘的开荒地也种上了树,没有了收获耕种的忙碌,还忧郁啥呢?蓦然就想起那年的开春里,人家棉花地里的苗出得一簇一簇的,满地绿,俺家地里一棵棉花苗没有,扒出种子一看,棉种都烂了,把娘着急的,让这个来看,请那个来看,想查找原因,种子都是队里统一购买的棉花良种,为啥人家棉种出得那样好,俺家的都烂地里了?娘着急的四处诉说,饭也顾不上吃,又满村里淘要种子人家留下想要补种的棉花种子,还得忍受着爹的埋怨,时不时抹眼,娘在我面前絮叨了很多次“有钱买种、无钱买苗啊,”这苗是买不来的。当时娘的心情,有种“叫天天不应”的绝望。是的,农民指望什么,就是地里的庄稼,庄稼绝收了,农民也绝望了。那些天里,娘着急上火的,都起了嘴上燎泡,补种上以后,天天去地里看,好在补种的棉苗出得不错,心里才有些空,可耽误了农时啊,要减产的,尽管秋后拾得棉花并不少于邻家,但娘总是耿耿于怀,心里还像个事似的,就像亏欠了土地,在乡邻前总觉抬不起头来,犯了多大错一样,和人家唠几句就说到这事上,一度成了她的心病。
我好像遗传了娘的心性,对有些事上也是这样的情怀,放不下。对于微信上这场雪的抱怨,我感同身受,默默地望着远处,天地间迷蒙着,像是升起的雪幕,雪花在毫无规章的乱窜乱舞,车少了,行人更是不见,这些天喧闹的超市门前也变得冷冷清清,那些路旁的梧桐,被雪摧残了一地落叶,大街上惨败不堪。虽说楼的高层并感觉不到风的威力,但窗户不时发出的呜呜声,让我感觉到了风的肆虐。对风的淫威,我曾经有两次深刻的经历:一次是在1979年的初冬,白天好好的、傍晚突然起风,乌云也很快聚来,压在头顶,风紧一阵停一阵,娘就有些发愁,她打算明天集上卖白菜的,晚饭后一家人在东北屋里收拾白菜,收拾的差不多了,屋外起风了,吹得窗门子玻璃哗啦啦响个不停,屋里的煤油被吹得偏向一边,要不是用手罩着,几乎熄灭,我赶紧去掩门,用身子顶着,爹也停下了手中的活,把白菜一下子扔到地上,说不让你弄吧,你非要弄!明天买不了,看你怎办!他这是抱怨娘,娘一声不吭,只管收拾着地上的烂白菜帮,好的捡出来,白菜疙瘩削去根须抹去土,准备淹咸菜,剥的白净的白菜很显眼、也很刺眼,家里一冬的开销全指望这些白菜,剥好了卖不了,谁心里也是个事。俺们兄妹三个看着娘,油灯下的娘脸上很忧郁,她只顾收拾,一言不发。爹起身去了西北屋,留下个烂摊子甩给娘四个,屋门忽然打开,风一下子扑进来,吹起满地的土,迷了我的眼,娘赶紧去关了门,凑上来看着我的眼,轻轻给我吹着。风一阵紧一阵,吹得屋都在颤动,只听咔嚓一声,院子里一棵榆树被吹断,歪倒在厕所旁,紧接着,雪粒子急促而下,在屋里都听得沙沙作响,落到地上蹦起来。我又倚在门口看,当风停的一刹那,大片的雪花落下来,簌簌地,就像半空中谁在弹棉花,一片片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娘看着更发愁了,本打算卖车白菜换床被子里表,队里刚分了绒子,娘要做新被子的,说专门给我做,娘不知和我说了几遍,甚至还打算买些粗盐巴淹咸菜,突然就来这么场雪把计划打破,心情就不好。等到早晨,雪是停了,但尺半深的大雪让人出不了门。娘扫了雪、做了饭背着一包袱白菜上了集,没想到卖得快,价格也高,她中间又回来背了剩下的,一大包袱白菜足有七八十斤,娘背着很轻松,走得也很快,当我跑到大门口,娘已经拐出了胡同口,正看到西邻亭娘也背着一包袱白菜往外走。娘是午后回来的,还有剩下的两颗白菜,娘背回来了,放在东屋里,用包袱裹好,怕冻得不好看了,娘很高兴,那十几张毛票钱,她点了又点。二是1991年的夏天,家里遭了祸,几乎把这个家压塌了,娘无心思再上坡,站不住坐不住的,满脸的愁颜。那时我正好实习在家,分担了她一些压力,但毕竟是未踏上社会的少年,又不懂得到底是出了啥事,起初娘还瞒着,等人家送来了信,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想去政府打听打听,那个上午还好好的天,午后突然起了风,风很大,如兽吼,乌云迅速弥漫,这也没挡住我和娘出门的决心。刚走出村,在村西的苹果园旁,狂风紧一阵停一阵,大雨突来如倾盆,雷声轰轰震天响,一个炸雷就在我身边不远处炸响,碗口粗的杨树拦腰折断,还冒着青烟……在那场风雨里,我和娘是那样的无助,如两片飘零的树叶,任风雨摧残……
我禁不住唏嘘,妻却在嘲笑我,又想到啥啦,还抽鼻子啦,是不是要站到雪地里还要大哭一场?我赶紧恢复情绪,很尴尬的笑了笑,深埋在心底的痛,我不想让人识破。窗外,那些面包屑似的雪窜上来、扑下去,就这样被风摔打着,很像以前风雨中的我和娘。所以,对于今天的平淡生活我很满足,任凭外面风雪再大,我在屋里,可以看看电视、玩玩手机,甚至可以泡一壶茶,自己慢慢地品,可以想可以不想,这种安逸悠闲是我以前的渴求。其实,我更多的是可怜娘,从小受苦、中年受难、老来病痛折磨,她的一生很不容易。娘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跟所有的农村妇女一样,却受了其他农村妇女没有受过的罪。那些年里,糟心事儿一件件、一桩桩,如窗外飘落的雪花一样,一件没了,一件又来。哦,这恼人的立冬的雪,正在解开我的伤疤,让我难过,我从窗前走开,关闭我思绪的心窗,让雪下吧,我不再是风雪中偷偷哭泣的小孩。
早晨,出门一片白,花丛上雪有半尺后,地面上都是冰碴子,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我知道,这场雪我不喜欢,喜欢的人也不多,就像微信里说得,刚立冬,麦子还没种上呢,这么早就来,给人添堵。可是,不管喜欢不喜欢,这场雪还是来了,哪怕有多么的不待见它,还得接受它,就像那些年的风雨里,谁愿意那些糟心事来啊。再有就是,这场雪也有无奈的,环境的改变,改变了它的行程,让我们受到了伤害,怨谁呢?我们伤害了环境,怎还能和谐共生?
我不喜欢这场雪,抱怨很多,可我在找原因……
2021年1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