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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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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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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老枣树

家乡的老枣树,多少次出现在梦中:三间土平屋,满屋顶的蒿草半人高,一到秋天,满小院的中草药味混着甜枣的味儿。老枣树离着土屋不过三尺,硕大的树冠遮住半个屋顶和几乎整个小院,那粗壮的树干,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手牵手也合抱不过来。这棵老枣树,奶奶经常说是救命树,自从老老辈里起,遇上灾荒的年份,它救活了一家人的命,特别灾荒的年里,家里因为有了它而没有饿死人。在很多年里,它结的枣儿,总能换来年上的几斤肉几斤面,以至于年上能吃上顿饺子。真的,村里很多人家过年都吃不上饺子,这使奶奶在邻居们面前很有面子,给这家送几个,给哪家送几个,以显示自家的富有。哦,奶奶把老枣树当成宝贝,很疼惜它,是不让她那些调皮的孙子们糟践它,去揭它开裂的老树皮,去折断它伸出的嫩枝,甚至去偷食它的枣花儿。谁要是做这些,她就开口大骂,甚至拿着火棍撵着打。也只有在七月十五后、八月十五间,她才捡拾落地的枣儿分给她的孙子们吃,却不让孩子们靠近这棵老枣树。她很少出门,出门时,总是关严她的破栅栏,尽管这并挡不住孩子们进出。很多时候,孩子们都是从栅栏缝里钻进去,也有时直接爬上她的矮墙头,再顺着矮墙头爬到她的平屋上偷枣吃,甚至在她的平屋顶上捉迷藏。要是让奶奶碰上了,可了不得了,她会大声的斥责、甚至骂,骂得很难听,整条胡同里的邻居都能听见,都出来看,猜测着谁又惹着这老娘(俗语,念nia)了。而孩子们并不怕她,嘻嘻哈哈,还故意在平屋上跑以气她,根本不理会她的斥责,就是赖在屋顶上不下来,还拿些青枣儿扔她,甚至拔下她屋顶的草扔下来,扔的满小院都是。这还了得,拔了草,下雨时屋顶就会漏。老平屋不像瓦屋,就指望这些草护着才不漏。很多年里,几乎每到雨季,奶奶的老平屋总要修缮几次,不是屋檐角掉下来,就是屋顶子塌陷下去。奶奶最怕的就是屋顶漏水了,最怕的就是孩子们上她的屋顶、拔她屋顶的草。气得奶奶嘴角泛白沫,颠起小脚儿去找娘和大娘来。大人们一来,孩子们象清晨老枣树上叽叽喳喳的麻雀,一哄而散,跑个没影。那个时候孩子多,大人们可不这么稀罕孩子,逮着了真打,一扯着孩子的胳膊,一手狠打在孩子的后背上、屁股上,打得孩子哇哇大哭,掀开褂子一看,满脊梁的巴掌印子,通红一片。这时候的奶奶又会护着挨了打的孩子,揽在怀里安慰着,斥责媳妇不该下手这么狠。

打枣的时候都是八月十五后,爹和大伯一个爬到树上,一个站在平屋上用竹竿打,一帮孩子在小院里拾,孩子们边拾边吃,吃个小肚浑圆。打完枣,别管多少,奶奶分成三份,一家一份,她自己留一份。为了分得一样多,奶奶总是用她的老杆秤称。那时候,日子都紧,都很在乎这捧枣。因此,奶奶总是均分。她的那份又分成四份,她留一份,再给三个姑各送去一份,也不避讳娘和大娘。其实,娘从没意见,只是大娘有时候和娘说起来,表达些不满。毕竟,婆媳俩有些矛盾,谁看谁也不顺眼,自然没好话儿。娘的话,给你姑们送捧枣尝尝不应该吗。

每年打完枣后,树上总剩下些。那棵老枣树太高大了,就是爬上树也打不干净。剩下的枣子熟透后自然落下来。很多时候,奶奶一早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枣分给俺兄妹三个,这时候的枣儿分外甜。而娘总是留下奶奶一块儿吃饭。尽管没啥好吃的,窝头、咸菜、玉米糊,再加上一锅地瓜粥。奶奶从不嫌弃,坐下来和俺们一块儿吃。这几乎成了习惯,奶奶一个人,早饭懒得做,在俺家吃点儿也省了她麻烦。再说,奶奶家也没啥好吃的,蒸锅两面子卷子还给俺送几个来。不像大娘家,白面馒头常吃,家里糖块、点心、饼干不断,时不时地包水饺、炖大菜。可是,村里象大伯家条件好的有几家呢?大伯是大队书记,村里很多人家都给大伯家送礼,求他办事儿。傍晚时,时不时从大伯家里传出炝锅的香味儿,俺也时常紧挨在大伯家墙头旁闻香味儿。俺和大伯家住一个胡同,又是斜门住着,俺还时常扒着他家大门缝往里瞅。大伯家的大门天天紧闭着,村里来送礼的都称黑来,轻轻地拍打门环,尽管轻,俺也听得很清楚,就跑回家来问娘,为啥没有谁来咱家送东西?外人来送也就罢了,有次碰上小姑父来给大伯家送苹果,大金鹿自行车,后座上一边一筐,俺正好看见了,还问了声好,还想着有俺家一筐呢,赶紧跑回家跟娘说,又跑到俺家门口等着,等了会儿,小姑父出来了,他看了俺一眼,啥也没说,匆匆骑上大金鹿走了,俺就跑回家哭,娘啥也不说,只管忙她的活。过了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小姑挎了个竹篮子来,里面有半篮子苹果,进门叫了声二嫂,娘正在烧火,也没理她,她就解释给大伯家送苹果的原因,不是包苹果园贷款吗,大哥给托的人,是……娘没让她说下去,只说了句,“跟你二哥解释去吧。”并挣扯着也没留她的苹果,小姑就抹着眼走了。后来才知,为这事儿,爹去找了小姑小姑父,嫌弃小姑父碰上俺,连个苹果也没给俺,话是不是这样说的不知道,反正是很多年里,和小姑家都不来往。不但爹去找算他们,奶奶也去了,把两人骂个狗血喷头。因为不但没给俺家个苹果,也没给奶奶个苹果。奶奶又特在意这个,何况奶奶还不满大娘,小姑父偏行这个事,几年里,奶奶都不让小姑上门儿。

唉,一些家庭的矛盾都是这样的小事儿引起的,小姑父给大伯家送苹果,感谢他帮着贷款本没错,错就错在忽略了老人,忽视了亲情,慢待了孩子,太势利眼了。奶奶从小姑家回来和娘说,两口子被俺收拾了一顿,一个劲儿的赔情,俺治着她这两天来送苹果,才有了小姑挎着半篮子苹果来,让娘不待见,哭哭啼啼的回去了。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小姑先去奶奶那儿放下半篮子苹果才来的俺家,第二天奶奶就来俺家问,娘就和她说,他小姑包个苹果园也不容易,俺没留,让她带回去买个钱还贷款。奶奶当然听出娘说的话的意思,还没原谅她,奶奶啥也没说,叹着气走了。其实,她还是心向闺女的,可又说不出。

村里人给大伯家送东西,奶奶也眼热。因为奶奶和大伯家前后住着,就隔着一矮墙头,谁送啥,奶奶常在矮墙头旁瞅着,大伯家吃点啥好东西,她都知道,又不给她送一点,常为这事和大娘吵。三日两头的吵,胡同里都习以为常了。

一个晚上,大伯就来找爹商量,说奶奶的老屋已经是危房,不能再住了,扒了吧。爹不同意,这是奶奶的养老房,拔了让她哪儿住?大伯不让爹管,说房子他解决。爹就要求房子扒了就扒了,老枣树不能砍,这是娘的命根子,老辈里留下来的。大伯就同意了,还让爹去做奶奶的工作。奶奶答应先住在俺家,等大伯盖起屋再搬回去。老屋扒了。扒屋时来了上百个人,半下上午就清理的干干净净,连点土渣也不剩,第二天就拉起了墙头,把老枣树圈在了外面,也不提盖屋的事了。为此,奶奶和大伯吵了一架,当着全胡同邻居的面打大伯,大伯不敢还手,大娘就上去推搡奶奶,爹不干了,要不是邻居拉着,爹就去打大娘,爹打大娘,大伯不干了,和爹打;大娘骂爹,娘不干了,和大娘打,这一打成了仇家,十多年里不说话,那怕亲兄弟走个对面,谁也不理谁。当然,孩子们不在乎这个,该怎玩怎玩,这家进那家出的,大人们也不管。大伯家拉起了墙头,隔出来的地方,奶奶和娘用高粱秸扎个篱笆,空地上还种了点茄子辣椒,成了俺家的小菜园,老枣树上结的枣也成了俺家的。看来是三间老平屋归大伯家,这棵老枣树成了俺家的。但好像是老枣树和老平屋有感情,老平屋扒了后,老枣树几年里不旺,满树的黄叶,结的枣也很少。而且,树冠上有了很多枯枝。要不是奶奶坚持留着,爹也许就砍了。

几年后,大伯家盖起了新屋,搬出了胡同。又过了两年后,大伯家的土屋扒了,光留下一个大空场子。这么个大空场子里,只有俺家的老枣树。而自从大伯家搬了后,老枣树恢复了生机,满树的绿叶,还抽除了许多新枝,结的枣也多了,奶奶就说连老枣树也被欺负的半死不活,这下好了,又活过来了。老枣树活过来了,没过两年,奶奶却走了。奶奶走的当年春里,老枣树又不旺了,开始有死枝,出现黄叶。第二年,半边老枣树彻底枯死了。家有死树可不好,爹就找了几个人,把老枣树锯了,只留下个锅口大的树墩,家里刨树不除根。老枣树处理后,这个地方彻底成了俺家的菜园子。来年春里,围着老枣树根出了很多的树芽,当年就长成半人高。也不知是娘特意的怎的,娘留下三根旺盛的枝,其余的用镰头砍掉了。几年后,三根枝已经胳膊粗细,长得很旺盛,结不少枣,又脆又甜。后来,俺家也从胡同里搬出去了,老枣树成了公家的地儿。也是老枣树命好,后来这里成了村里人休闲的广场,老枣树被保护起来,还砌了围栏,周围铺了花砖,安放了一些健身器材。这棵老枣树三棵紧拥,每棵已有碗口粗,高大挺拔,树冠如盖,村里人喜欢称它“王家枣树”。

(王子营)

2022年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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