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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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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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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拾亿——面子酱

面子酱是七十年代的农村美味,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才能吃到。面子酱的做法很简单,就是放些面,多放一些切碎的干红辣椒,多放些盐,多少放点油,搅拌成糊糊状,上锅蒸熟,就是面子酱。蒸一锅窝头,再蒸上一碗面子酱,在那个穷苦的七十年代里,就是打牙祭。吃饭的时候,每个孩子的窝头里夹上一筷子蘸着吃,一家人吃得很香。

我吃过娘蒸的面子酱,一个大白碗里,抓一把白面,再抓上一把棒子面,搅拌匀了,放辣椒放葱放盐,就是不放油。墙上的小油罐里,半罐子棉籽油,那是吃一年的,平常怎舍得吃。不放油的面子酱不好吃,除了咸就是辣,还不如贴春联熬得浆糊好吃,更不如腌菜瓮里的老咸菜好吃,我不喜欢吃。可那碗面子酱也不过两三顿就吃光了。我跟娘不止一次的说过,掺了棒子面的面子酱不好吃。我的意思在蒸面子酱时别掺棒子面了,就像大娘蒸得那样,光白面,还多放油,蒸出来才香呢。娘只是笑,也不说话。其实,就是这掺了棒子面的面子酱,娘也不是经常蒸,很多时候就是蒸一碗老咸菜,切成四方块,吃时每人夹一块,一顿吃不完,太咸了,一口干粮咬那么一点就觉得嘴里很咸。有时候咸菜蒸不透,外面软里面硬,很不好吃。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娘不会做饭,也就是饭能做熟了而已。

有那么一次,在娘蒸干粮时,我就背着娘,拿个大白碗,挖了半碗面,放了两勺油端给娘,说这样蒸来好吃。娘先是一愣,接过来看着,也没说我,继续忙她的活。我就守在娘身边,光怕她再掺棒子面,直到看娘把搅和好的面子酱放锅里才放心。那一次蒸得面子酱,一家人都很愿意吃,比过年时年三十中午那顿炖白菜还香。

当然,这种香是相对的。跟大娘家的面子酱比起来还差些。我曾亲眼看到大娘蒸面子酱还往里打个鸡蛋。这是很难见得。我家就是年上也不见得打个鸡蛋。不是说我家没有鸡蛋,我家喂着三只老母鸡呢,攒的鸡蛋也不少,都让娘拿到集市上卖了,换成了盐巴或是别的什么。我记得,一年里除了清明分三个熟鸡蛋,一年到头都不吃鸡蛋。奶奶和大娘家前后邻住着,中间就隔个矮墙头,她常来我家跟娘说大娘家吃的什么,也不给她送点,心里很生气。娘就劝,给你就接着,不给你也别恼,都一家一户过日子,人家有就吃好点,咱没有就吃孬点。一番劝,奶奶气就消了,有点啥好吃的也偷着给俺送。我喜欢奶奶蒸德面子酱,有辣椒却不是很辣,特别的香。

去姥娘家也吃过面子酱。那个年代,一碗面子酱就是打牙祭。姥娘蒸面子酱,放得辣椒少、盐少、葱花多。所以姥娘蒸得面子酱,差不多一顿就吃出来。要是俺们住下,姥娘一掀锅就会给俺们留出一些来下顿吃。是的,俺们住下,下顿吃什么,姥娘总是发愁,对她的外甥,总想做些好吃的,家里又没有。很多时候,姥娘来俺家里,总给俺带些她自己烙的嘎扎,棒子面和面掺起来,用鏊子烙,烙好了再放在火堆旁烤,烤得干硬干硬,很有嚼头。姥娘来,娘也做点好吃的,特意蒸碗面子酱。

哦,七十年代的农村里,谁家有客也是蒸一碗面子酱。我记得都八十年了,姥爷还经常蒸面子酱。那个时候,生活已经很好了,白面馒头也不再是稀罕物,家家户户中午一顿菜是经常的。姥爷呢,时不时地蒸碗面子酱,大舅光说他,又不是没有菜,谁还愿意吃这个。姥爷总不听,好像特喜欢面子酱,我去也给我蒸,放一点面,打两个鸡蛋,再放点盐和葱花,还别说,从锅里端出来闻着都香。可是姥爷蒸得面子酱不再是过去的面子酱。

有时候回老家,突然想起面子酱,就让娘再蒸碗给我吃。娘的话,那是穷,如今谁还吃这个。话虽这么说,还是给我蒸了一小碗,放了一点点面,打上两个鸡蛋,放上些葱花,却不再放辣椒。过去多放盐多放辣椒是怕吃得多,吃辣椒和盐多了对身体不好。我就问娘,我曾记得每次蒸面子酱,你放很多棒子面的。娘笑了,那时咱穷吗,没有那么多白面。是,那时候都穷,要饭的很多,能填饱肚子不讨饭就是很好的人家。娘逃过饭吗,娘说十四五岁上跟着姥爷到南山里讨过饭,大冬天的,连双棉鞋都没有,住在人家的破羊圈里,一晚上就把脚冻裂了,早晨讨饭都不敢走路,一瘸一拐的,山里人家又少,很多时候都吃不饱。还说过跟姥爷卖唱讨饭,姥爷拉二胡,娘和大姨轮流唱吕剧《小姑贤》《红灯记》啥的。我小时候听过娘唱歌,唱的很好听,《北京的金山上》就是娘教会我的。娘唱的那么好听,是不是和跟着姥爷讨饭有关呢?我也听过来村里卖唱讨饭的,总是很喜欢听,总是跟着人家这门进那门出的。

回忆面子酱,想着孩童时代的事,心里总是五味杂陈。面子酱已经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那个时代的人也逐渐老去了,包括娘,娘已经离开我十一年多了,就那么转眼一瞬,我好像还生活在昨天里,和我的亲人们在一起,紧紧的牵着娘的衣襟,吃着娘难咽的面子酱。如今想起来却成了美味,因为我永远吃不到了。

王子营

2022年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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