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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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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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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

二姑

其实,我对二姑并没有多少好感,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是向着大伯家,看不起俺娘,甚至有时还欺负俺娘。这是从几件事上亲眼看到并且印象很深。因此,对从开始对二姑的亲逐渐生出些恨。就说一大家子一块去村西汉家河捡石油的事儿。

那是1976年左右,村南的汉家河发现了石油,油田高大的石油架子矗立了好几个月,当架子拆除以后,从管道里冒出了黑乎乎的石油。也不知是油田上有意照顾村里还是怎的,石油跑了一晚上。于是,深刻半夜里,全村人都是抢捡石油,抢石油就是单纯的为了烧火。那时候,生活条件不好,家家缺吃少烧的。我记得当时,娘,大姑、大姑父、二姑、大伯、大娘和俺爹娘一块儿去抢捡石油,男人推着小推车,女人扛着铁锨三更天去的,一直到早晨太阳出来,几个大人才满身油污的回来了,俺家院子里推进来好几小车石油,却听到娘和二姑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二姑对娘一点也不客气,娘说一句她说十句,根本不让你娘开口说话,最后竟大声地指责娘。娘本来就是个不会说的,气得浑身哆嗦。爹不但不帮娘,也跟着二姑一块儿训斥娘。平生我就烦气爹这点,家里啥事也不帮着娘。娘为啥不愿意,因为抢捡的好石油都给了大姑大伯和奶奶家,俺家的只是些沾了石油的土坷垃。娘的话,好的坏的平均分也行啊,好的你们要,孬的都给俺,这不是欺负人嘛,娘很生气。二姑说这油坷垃也能烧啊,还好的孬的,她最后甚至骂了娘几句,差不多就动手抓挠起来,爹还帮着二姑说娘事多,一味的训斥娘,二姑就更嚣张起来,一下子推到车子走了,大姑和大伯劝了几句也走了。他们走了,爹也不说话了。

娘依旧气不消,就冲爹发火,咱去的早,捡的多,凭啥这些石油坷垃都给咱?刚开始那几车子好石油让你推回来,为啥不推到咱家来。爹看着那堆石油坷垃像是刚想过来,他不再说话,只是用一旁的沙土往头上撒,因为他头上都是石油。气得娘不再搭理他,自己又推起车子去了汉家河,一个上午自己推回了三车子石油回来,第三车子还被公社的民警老李逮着了,因为老李和爹熟,曾经来过俺家,也认识娘,所以没为难她,也没没收她的石油,让她推了回来。娘回来笑着和爹说,最后这车子俺直接从油坑里挖的。爹看着娘推回来的石油,只是冲娘笑,他好像理解了娘。傍晚的时候,二姑来俺家,像是给娘来道歉,却是再辩解。娘容人、老实,只管烧火,因为心里还有气,也不搭理她。倒是爹冲着二姑说了几句,脸色也很难看,二姑才悻悻而去。

再一件事儿给我的印象很深。二姑每年年初三来,尽管俺家和大伯家斜对门住着,她总是先去大伯家,快中午的时候,和小姑一起来俺家象征性的坐坐,很多时候都是空着手,从来不在俺家吃饭,娘每次留她们,他们很不客气的拒绝,说那边都做好了。其实,按农村的习俗,谁大先去谁家也没错,但大年上的空着手来,就是对人的不尊重。再说,早过来一会儿也行啊,临中午了过来,屁股挨着炕沿还没坐温和,说不上几句话就走,只是来做做样子,也就是娘不调理,他们才这样轻视娘。娘饭后也去大伯家坐坐,算是送她们,很多年里就是这样。有一年,我就和大伯家的弟弟争,非要二姑到俺家吃饭。当时就在胡同里,我和大伯家的弟弟一人拽着二姑的一只手,谁也不让谁,惹得胡同里的人都来看,都说你看人家这侄子和他姑多么亲吗,争着让姑到自己家里吃饭,因看着二姑明显向着大伯家的弟弟,几次试图甩开我的手,为此我还哭了。但是,那一年二姑还是坚持在大伯家吃饭,只是象征性的让小姑来俺家吃的。小姑人老实,怎样都行。对于二姑的做法,让我受到了深深的伤害,她羞辱了我幼小的自尊,从此后对她再没有好感。当然,别看当时我小,我也明白,那时大伯是村支书,家里的生活条件好,二姑明显的嫌贫爱富,光去巴结大伯家,不但是二姑,大姑也是这样。村里很多人家更是这样,都去给大伯家送礼,特别是年节上,到了傍晚临擦黑的时候,村里人是一个接一个去叫开大伯的门,都是大笎子小包袱,提着的、背着的,我经常在大门口偷看,心里还想着,大伯家的大门经常关着,为什么这么多人去他家,而我家的大门总敞着,却没有人来。大了才知道,都给大伯家送礼是有求于大伯,不像俺家,和村里普通人家一样,没权没势,除了讨饭的经常上门,没有谁来送礼。村里人都往大伯家跑有情可原,可是年上二姑小姑来也是这样,分出厚此薄彼来,真不应该。平常不来,年上来一次只是象征性、也可以说礼节性的来俺家坐坐再过去。被如此轻视,我不知道爹娘心里舒服不舒服,可我当时感到心里不舒服,所以才有了和大伯家小弟争二姑的举动,却被二姑啪啪打脸。娘不是个挑理的人,也习惯了她们的轻视,进门好说,出门好送,她们拿来的那点东西也不留,吃了饭再给她们送过去,坐一会儿就走。娘以后跟我提起过这事儿,说你二姑瞧不起咱家,娘看不出来吗?可是人谁不愿意站高枝?可那时你姥娘家穷,咱家穷,你二姑从娘进门就没瞧起俺,人穷志短吗,她不来更好,这来吃饭,娘更为难,拿啥给她吃,吃不好又不知说娘啥了。过后我忽然理解了娘,很后悔当时和大伯家弟弟争二姑去谁家吃饭。在我的印象里,大姑和小姑也一样,都对大伯家好。大姑因其城里小叔子是某单位的领导,家里条件就好,她经常趁着晚上去大伯家,给他们的孩子送好吃的。我就碰上了好几次。大姑去大伯家,她的那个黑提包里总是满满的,大姑看到我总是把提包藏到一边,也不和我说话,躲进大伯家的门道里去敲门,门开了再闪身进去,鬼鬼祟祟的就像搞地下工作的一样。我跑回家和娘说,娘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顾干她的活。过后娘和我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老辈人的话一点不错,穷了谁也瞧不起,亲也不行,都躲你、怕你。

最不能原谅二姑的是1983年春里,奶奶去世后发完丧的那个晚上,她和娘吵架的事。奶奶去世是在大伯家操办的。吃了晚饭后,不知怎么,在北屋里,二姑和娘吵了起来,大声斥责娘,还大声哭着和娘说娘撵她,非要走,一屋人劝着也劝不住,可说着啥‘娘刚死了就撵俺’不知真相的爹从别屋里来,听着二姑的哭诉就够着去打娘,大姑也帮腔。娘看来也很生气,大声地说着,“怎分家你个闺女家掺和啥,你说了算啊!”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怎回事了,奶奶过世收得礼钱,还有奶奶的财产正在议论着怎分,二姑偏心,说这给大伯家那给大伯家的,娘听着不忿了,可能说了她句,她就诬赖娘撵,和娘吵起来。其实,谁对谁错满屋的人都明白,却都向着大伯家,说娘的不是,给娘难堪,外人可以理解,都讨好大伯家嘛,二姑当着满屋的人欺负娘就说不过去了。我怒火中生,挤进屋里冲着二姑大喊,“谁撵你来!你想干啥,是不是欺负俺娘欺负惯了?”我这一嗓子镇住了屋里所有的人,劝二姑的人纷纷躲开,二姑也不哭了,和大姑愣愣的看着我。爹也不够着去打娘了,一屋的人就那样瞬时愣着。我两眼冒火地盯着大姑和二姑。那时,虽说我才十三岁,却长得比平常孩子高,也是个大小伙子了,我的气势压住了她们。爹最先回过神来,他过来拉拽我,我一下子甩开他,别看小时候怕他,现在却一点也不怕,冲他喊,“你知道啥情况吗,你了解真相吗,没看见大姑二姑合起伙来欺负俺娘吗,你还想动手,你打个试试!”我给了爹个难堪,爹却没发火。好大一会儿,屋子里的气氛才缓和了些,很多人都在小声说没啥事儿,都是话赶话赶的。二姑避开我的目光在抹眼,也许她从没想到过我会站出来指责她,心虚了。大姑看着我说,大人的事儿你不……她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了她,大声地说着,“大人的事我不理解,大人啥事?就是合起伙来欺负俺娘啊,被你们欺负惯了怎的!”大姑弄了个大红脸,也不再吱声。我拉着娘就走了,回了家。哥哥和妹妹也跟了回来。不一会儿,三个姑就来了俺家,给娘赔礼道歉,特别是二姑说奶奶死了心情难过,说话不好听,让娘误会了……

此后很多年里,我不去二姑家。二姑也明白我对她有成见,年上要是碰上我,总是和我故意说话儿,问这问那的。在我十八岁那年,还有意给我说了一门亲事,虽说最终没成,也是她的心意,我也慢慢消除了对她的成见。其实,二姑也是个苦命人,在娘家就别说了,很小就跟着大人去南山里讨饭,婚后又嫁了个病秧子,和婆婆、妯娌也不好,很多时候打了架跑到奶奶这儿来,奶奶的暴脾气,怎能看着闺女吃亏,很多时候领着二姑去和人家吵,因此两亲家闹得也不好。当然,这是后来知道的。而娘是个特容人的人,吵了架总是反思自己的过错,她常和我说,吵架不光怨一个人,一个巴掌拍不响嘛,和你二姑吵嘴,娘也有过错,娘知道你二姑的爆脾气和你爹一个样,发发出来就没事了,她又不记仇,当时让她说就是了,娘只是没忍住,没体谅她你奶奶刚去世她的心情。再说,你姑父这病那病的,干不了重活,家里家外都靠她,她心情不好。娘就是这么体谅人,这么容人。是的,我也知道姑父有冠心病,还经常犯,别说干活了,平常走路都扭秧歌儿。以后我家的条件逐渐好起来,爹为了照顾姑父,还给他找了个轻快活儿,二姑就对俺家好起来,至于她和大伯家后来产生的矛盾,还有大姑也是和大伯家有了矛盾,甚至很多年里都不上门,我还真不想分析啥原因。一个大家庭吗,有矛盾不可避免。这世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吗”,谁对谁错,谁又说得清。

最终,二姑夫五十多岁上就走了,留下了二姑一个人拉着两个孩子过活,受的辛苦就别说了。给表弟成了亲后,表弟两口子又不是个孝顺的,经常和二姑吵架。二姑呢,也不是个善茬子,则能容忍二媳妇的欺负。实在过不到一块儿,这个家就不愿意呆了,先去城里干保姆,后来直接改了嫁,嫁了个比她大三十多岁的退休干部。之所以男方家孩子们愿意,就是为了能让二姑好好地照顾老人,他们都上班,谁也没时间陪护。伺候老人,对二姑来说虽说累,但每月一千多元的工资也很知足。她的尽心照顾获得了人家子女的好感,才同意她跟老人结婚,主要是想用这个方法报答她,老人过世后,二姑能领个遗属补助。这也算是二姑老来有福吧,第二个姑父因病去世后,二姑每月领着遗属补助,人家的楼让她住到死。刚开始,这个表弟还反对二姑出去做保姆,更不同意二姑改嫁,说嫌丢人,可二姑时常对他们的接济,儿子媳妇也对她好起来。二姑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每年去看她,她都很满足的样子。只是去年又查出了不好的病,每个月都去医院化疗。唉,二姑也是个苦命人,但愿她能多活几年,毕竟现在好了,有病有农村合作医疗,每月领养老金,还有遗属补助,够她一个人看病和嚼用的。忽又觉得二姑是个幸运的人,不像娘,一辈子操劳操心,该享福的年龄了,忽然得了心梗,还在医院里犯得病,也没抢救过来,说走就走了。

唉,这人呢,一辈子都不容易。

王子营

2022年9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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