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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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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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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拾亿——我和父亲运麦子

老家拾亿——我和父亲运麦子

1982年下半年,在人们的喜忧参半中,生产队解散了,彻底分地单干了,家家忙着值班农具、购买牲口。而我家刚盖了新屋,家里那点老底伙被掏空了,置办不了农具,更买不起牲口。麦收时节,只能靠人工拉着地排车运麦子。

我记得,那个麦季里,全村人家有车有牲口,就我家靠人工拉运。我不知爹娘会是啥心情,但我觉得很丢人,很没面子,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当然,我也理解,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家里的那点积蓄都用在屋上了,连一日三餐吃饭都发生了困难,不得不借钱买粮食,哪里还有钱买牲口。别说买牲口,就连地排车(那时都叫二混子)都买不起,那个简易的地排车还是爹用盖屋剩下的边角料自己做得,幸亏他会木工的手艺,否则,两个地排车都没有。刚做起来时,他还拉着在邻居面前炫耀。邻居看了只是笑,没有一个说好的,还都怀疑这地排车能拉庄稼,拉上货还不散了架。这让爹很尴尬,就好像伤了他自尊一样,他就在东边的场院里试拉了一次,但看到邻居新买的二混子车,结实的车身刷着桐油,崭新的牲口套套在膘肥的骡子身上威武无比,主人坐在车沿上,鞭子轻轻一甩,一声“驾”,骡子支棱着耳朵,迈开四蹄向前走去,那才让人们评头论足,叫好不断。不比不知道,一比才知道自家的地排车是如此的简陋,还有啥炫耀的呢,邻居家的骡子拉上车,这才是炫耀的资本。爹的好胜心就这样被邻居比下去了。看着简陋地排车,别说大人,我看了都觉得寒碜、丢人。

其实,难堪的事还在后面。从南洼往家里运麦子,二十多里路呢,靠人拉地排车运麦子,路又那么难走,在现在看来简直不敢想。可那时,我和爹就真的拉着地排车从南洼往家运麦子,那个麦收给我的印象很深。鸡叫头遍,娘已经做出饭来,一家人吃了,爹拉着地排车,俺兄妹三个坐在上面,娘跟在后面走,去南洼割麦子。出门满天的星斗,爹就那样拉着他的地排车,掺和在人家骡马车、牛车后面,人家赶着车,他自己拉着车,还嫌弃人家牛车慢呢,路又窄,不好超车,就不停的抱怨,找机会竟超过了好几辆牛车。爹就是这样,好炫耀的脾性。但是,毕竟是人拉车,刚开始还快,还没走了三分之一的路就放汗了,慢了下来,又被人家那几辆牛车超过去了。别看天黑,我都能看到人家异样的眼神,那分明就是嘲笑,我不知道爹有没有觉察出来。其实,他并不是个身体多强壮的人,听他气喘吁吁,不停地擦汗,娘就接替他拉地排车,我和哥哥也不得不从地排车上下来跟在后面走,地排车上只有妹妹一个人,有村里经过的马车看俺们走就停下来想拉着俺们,爹还好面子,一口拒绝,宁愿走也不坐人家的车,气得哥哥直小声嘟囔,还咬牙切齿,却也不敢大声说出来。

这时候,路上都是车,都是人,不光是俺村的,周围村的都有。这个南洼(是龙河洼的一部分)号称是博兴粮仓,拥有21万亩的红土地。原来是一片涝洼地,黄河决堤时淤改而成,土质肥沃,就一个特点,不好侍弄,湿了不行,干了不行,很难耕种,不好拿苗。但是,如果拿了好苗,春里再灌上两水,麦子一定丰收。差不多走了两个小时,等到了南洼里,还是满天的星斗。一家人先坐在地头休息,就听娘说:“说啥也得买头牛,以后自己种地了,说忙都忙,谁也指望不上,不能光将就。”原来,想着南洼里割麦子时用姥娘家的牲口,姥娘家买了牛买了车,可是等娘去说,姥娘家今儿也割麦子,帮不上忙。大伯家倒是有牲口,就拴在屋山上闲着,可是兄弟俩关系不好,不上门,不好去借,去借也不给用。爹只管吸着烟,装作没听见,他本就是个闷嘴葫芦,心情好了还不怎么说话,心情不好一言不发,说话就呲人。买头牛是一家人所盼,我想爹也想买,可是没钱,不但没钱,盖屋后还欠着人家的包工钱,这是一家人都知道的。娘抱怨也是忍不住的说出来的。父亲掐灭了烟,一家人开始割麦子,就那样在黎明前的夜里腰捆草绳,手拿镰刀,一家人依次摆开,弯腰割麦。妹妹最小,割一眼,我和哥哥各割三眼,剩下的爹和娘包揽了。畦子不宽,但是很长,锄地一上午也就是个来回,所以都很怵头。这时候割麦子凉快,割得就快,割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天刚放亮。于是,一家人就装车往回运。装车不容易,后面装多了,爹整个人飘起脚来都压不下去,我和哥哥一边一个才把车压下来;前面装多了又抬不起来,一家人不得不帮忙。其实,一家人都是干农活的外行,使了不少拙劲儿,累得气喘吁吁还装不好,费了半天劲儿,红彤彤的太阳都出来了才装的不前沉不后沉,正好往回拉。

第一趟,爹要我和他往回拉,因为他认为我比哥哥有劲儿。爹像牲口似的,肩膀上扣着套,双手架着地排车,抻着身子使劲拉,我在一旁拉帮套。说实话,一车麦子很沉,我和爹拉着很巴结,没走三五里,已经大汗淋漓,觉得喘不上气来,不得不到路边停下来歇会儿。歇会儿也只是稍微停下喘口气儿,不过一两分钟,就咬紧牙关拉着走,人就靠那么一口气儿,一口气泄了还真拉不动了。再说,歇长时间了也不行,路窄,空车可以错开走,拉麦子的车就错不开了,也幸亏后面是辆拉麦子的牛车,牛走得慢,俺和爹拉着一车麦子把它摔了很长一段路。可是,这一歇,牛车赶上来了,后面赶车的吆喝着,明着吆喝他的牛,其实是吆喝着给俺和爹听。俺和爹又拉着麦车向前走,在平整的路上还好,要是有车辙或是路不平,就用很大劲儿,只觉得绳子往皮肉里勒,勒得火辣辣的疼。我抻直了绳子拉,爹也是弓着身子拽,这拉车的活儿不轻快,特别是听到后面“驾、吆、嘀、唔”的吆喝牲口的声音,心里很是烦气。紧赶慢赶,气喘吁吁,却再也甩不开牛车,后面牛的喘息声都能听见,俺和爹已经比牛车走得慢。

走到一个大坡儿,不得不停下来,爹估摸着这个坡上不去,想让后面人帮忙推一下,正好大姑家的大表哥骑着自行车过来,爹吆喝下他,要他搭把手。大表哥说了句,“怎人拉呢?”爹没做声,只是看了他一眼。大表哥就到后面推了,三个人使足了劲儿,开始时小跑着,快到坡上了,后面猛推,前面猛拽,爹的身子都快扑倒地下了,我也是拼了命的拉,才把一车麦子拉上了坡,觉得气都喘不顺当。当到了公路上停下来,大表哥走到前面来和爹说了几句,就骑上自行车走了,后面的牛车趁机超过俺们,还说了句,“人拉麦子怎是个事呢?”人家是关心,俺和爹听着却刺耳。说句实话,碰上路过的村里人,俺都觉得丢人,低头不敢看人家。怎不丢人呢?全坡里好几个村的人都在割麦子,都是牲口往家运麦子,没有谁和俺家一样人拉地排车运麦子。其实,我也发现,每当路过的熟人和爹说话,爹显得也很不再在。

第一车麦子总算运回家了。奶奶正好来,她帮着俺卸麦子,小声和俺说,以后你家也买头牛。俺也没说啥。其实,俺和爹拉麦子过来的时候,大伯正好牵着他家的大黑牛从家里出来。我看到大伯和爹对视了一下,谁也没说话。拉着车我偏头看到大伯把牛拴在屋山上。唉,我和大伯家关系不好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很多年里谁也不上谁家门,这两年里因为盖屋才好些,但是关系还没那么融合,就算爹真去大伯家借牲口,大伯不好说啥,大娘肯定不给用,我就能猜到。

第二车麦子是哥哥和爹拉回来的,装上车已经十二点了,天热的别说割麦子,就算是站在那儿光晒就受不了。那时候满洼里没棵树,想找个树荫都没有,热得我和妹妹没处躲藏,都快热哭了,娘就领着我和妹妹来到水沟里,用水洗脸,可沟里的水都是热得。就那样被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可地里很多人还在割麦子。于是,我就和妹妹坐在地头,拉起青包袱遮阴,娘娘随便吃了点,就一个人去地里割麦子。我家二亩多麦子还有三分之一没割,再热也得干。我和妹妹歇了会儿也去割,不割怎的,坐在那儿也是晒着,不如站起来还能微微感到一丝风。将近下午四点多,刚割完了麦子,爹和哥哥拉着地排车也到了。此时,洼里的人渐渐少起来,等装上车,太阳已经偏西了。这一车虽然比前两车大,但是拉着轻松些,毕竟人多了,爹驾着车,我和娘一边一个拉着,遇上难走的路,哥哥妹妹还在后面推着,一家人的力量大,上那个大坡就容易。等回到家,又是个黑天,一家人再路过大伯家,大伯正往家牵他那头黑牛。是的,我不想经过大伯家。可是,大伯家是回村唯一的路口……

这是自分地单干以来,全村里唯一用人从洼里拉麦子的人家就是俺家,也就是说当时俺家是村里经济条件最不好的一户人家。多不好呢?那一年去洼里割麦子吃的还是棒子面窝头,连点豆面子都没有,干了硬的像石头,篦子上一溜,又散成了扒拉子,得用水捧着吃。我记得那年刚打下麦子来,还没晒干呢,娘就收了半袋子麦子要我去邻村加工,当时人家磨坊的人还发了火,因为麦子湿,光粘磨,换了好几次罗网。加工回来,娘马上发上面蒸卷子。那一晚上,吃着香喷喷的馒头,面黄肌瘦的一家人都吃的很多。我吃了两大大卷子还没觉得饱,吓得娘都不敢让我吃了,说吃撑涨的难受,并说这以后光吃卷子。我知道娘骗我,但是那一年,麦上秋上加上过年大约吃了三个月的净面干粮,还有两个三月吃两面子卷子,剩下的日子还是吃窝头,直到分地的第三年,才长年吃面干粮。

难忘那一年我和爹从南洼里人拉着地排车往家运麦子。现在想来,也不时感叹,当时我家是村里最穷的人家吗?我家可是村里第一户盖得砖瓦房,只因当时刚盖了屋,家里空了,才如此的窘迫。我想着,娘是很会过日子的人,攒了四五年的麦子,有四大瓮,都让帮忙的吃空了。可是,当时很多人家都盖屋,只不过是土坯屋,但没有谁家像俺家一样的窘迫。

那一年,我十二岁,也是那一年,让我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并觉得一下子长大了。我还记得,那一年的秋季,爹从村里借了头小毛驴赶着下洼割豆子,一家人坐在上面很舒心,满脸的欢笑。一九八二年的春里,俺家买了头小黄牛,从此俺家有了牲口。这头小黄牛在俺家七八年,从小牛长成了大牛。一九八七年初中毕业后,我常赶着牛车和娘下洼修棉花,娘很高兴。以后,娘自己赶着牛车下洼,早走晚归,她也轻快了很多。因为那些年里,娘常步行到南洼种地,一天来回四五十里路,有事回来还背上一大包袱棉花,简直太辛苦了。

2022年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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