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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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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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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拾忆——走姥娘家

乡村拾忆——走姥娘家

老家的风俗,年初一走姥娘家是人们很重视的一件事,临到年底,置办年货,给孩子们做新、新衣服,蒸馍馍、包子、年糕,年上祭祖、拜年,走姥娘家,都是很郑重其事的大事。我和哥哥拜完年回来还不曾喘息一口,娘已经收拾好了芫子催你走,见俺们满脸的不情愿,就会连哄带骗,说啥去晚了你姥爷姥娘不愿意的话。于是,在娘的催促中,我和哥哥背起小芫子就出门,尽管小芫子里的东西并不多,也就是一碗水饺,几个馍馍或是年糕、豆包啥的,但对于孩子来说,背在肩上还是很沉的。

从六岁那年,每年的初一,我就跟哥哥一块去走姥娘家。当然,小,自个儿去不了,七八里的路,真自个去,娘也不放心。总是跟着胡同里的举周廉明哥俩一块去。他姥娘家和俺姥娘家一个村,都是纪魏村,他姥娘家和俺姥娘家还是一大份子人,门又挨得近,都在一个街口住着。所以,那些年里,年初一总是一块去。举周比哥哥大好几岁,有时候,走在路上,看俺哥俩背着芫子巴结,还替俺背一会儿。所以,俺对他还很依赖,也很听他的话,他在头里走,俺在后面跟着,走累了,他说歇会就歇会儿。我和廉明一样大,都是生在七十年代首,他生日比我小,他是九月的,我是三月的,所以个子也比他稍高一些。俺们俩个经常一起玩,也经常打架,我曾经拿这块砖头把他撵到他家里打,大人也只是把砖头夺下,从不训斥我。小孩子嘛,打架大人很少管,赚点便宜吃点亏,都不当回事儿。

走姥娘家,一路上歇好几歇,累得不轻。很多时候都是大舅小舅等着在村口,远远地看到俺们,都是快步迎上去,接过芫子背在肩上,甚至还背起我,笑着问我很多话。而我并不是好说话的,大多听着不回答。走进村里,满街的人来来去去、说说笑笑、指指点点,大多问,接外甥来了?都长这么大了。大舅小舅就像抱着啥宝贝似的,笑着回人家的话,说啥走累了,赖在身上不下来,是满脸的自豪。而哥哥是个话痨,一路不停的说,不认识的问他也说,就像少个心眼似的,明知人家逗他,他越说的高兴,惹得人家哈哈大笑。

回到姥娘家,姥爷姥娘稀罕着,抱抱俺,牵着俺的手拿好吃的,拿出糖果往俺口袋里塞。特别是小姨,总是逗俺给她磕头。这方面,哥哥不怵头,趴下就磕,还挨着问一遍‘过年好’,把一家人喜欢的了不得,姥娘赶紧拉起来,拍掉身上的土,再问些话儿。大姨家和姥娘家是同村儿,大表弟和小表弟每年里经常早等在姥娘家里,俺一来就一块出去玩,放鞭炮,掷玻璃珠,去生产队的地瓜炕上扒地瓜吃。反正是玩起来也不嫌累了,跑一圈回来,满身的土,姥娘就拿着笤帚挨个给扫着,看着她的四个外甥,是满脸的笑,出门夸着,和人家说着,‘这是二元的俩,自己来的,大的八岁、小的六岁了,很淘。’我经常听姥娘这么说,尽管她说话不是很利索,有点大舌头的感觉,但她总是不停的说,说一遍还不行,碰上谁问起来,重复着一样的话。有时候,我就觉得姥娘很可笑,还学她说话,她就会笑骂。不但是我学她,哥哥学她说话最像,还学她踮着小脚走路的样子,气得姥娘嘴里喋喋不休,也听不出她说些啥。

姥娘没上过一天学,大字不识一个,没嘴没舌,人又老实。姥爷就对她不好。过后听娘说,姥爷是被包办的婚姻,他很不愿意。但是,他又很孝顺,是个大孝子,从不违背外曾祖母。外曾祖母说啥是啥。外曾祖母很早守寡,独自一人把姥爷拉扯大,很不容易。说起外曾祖父,很有学问,因为参加推翻清廷活动被杀害了,听姥爷见过,他从小不敢提父亲,一提外曾祖母就搂着他哭个不停。他到了上学的年龄,也不让他上学。他的学问是从家里的一本字典学起的,他就自己学,学了很多年,翻了无数遍,都能倒着背,再大点到处借书读,学了很多进步书籍,自然思想进步,就瞒着外曾祖母参加了当地的游击队,任交通员。他总是夜里翻墙出去活动,快明天时再回来,他有一把驳壳枪、还有一个流星锤,使得出神入化。外曾祖母知道他参加游击队,是他将要随部队南下时,不得不告诉外曾祖母。外曾祖母一把鼻子一把泪,抱着他的大腿,说啥也不让他走,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再失去儿子。实在没有办法,姥爷只好留下来,听母命,娶了表姨家闺女,说是亲上加亲。姥爷和姥娘没啥共同语言,三观不同吗,姥娘只是相夫教子,而姥爷是干大事的人,只是被姥娘拖后腿了。

中午吃饭,哥哥挨着姥爷,我挨着姥娘,好吃的都给俺哥俩。大姨家的表哥表弟就不愿意,往往闹脾气。赌气跑了,追也追不回来。他是看姥爷姥娘对俺好,心里受不了。其实,就像姥爷姥娘说的,平时有点啥好的都给他吃了,他这叫护食。很多时候,大表哥赌气走了,姥爷姥娘也不管他,他一会儿就转过弯来,又自己回来吃。吃了午饭,玩到半下晌午,举周就来叫俺,一块儿回家。回家芫子也不轻快,姥娘只是把东西换一遍,背来的多少,回去还是多少,有时往往比来时还沉,哥哥背起来试试,沉了就往外掏东西,姥娘也拦不住。回来后,娘会接过芫子看着,问俺很多话儿,‘你姥娘给你们做的啥吃、去给那些姥爷姥娘们磕头了吗、你姨夫领你们去玩了吗等等’,问很多话,问得哥哥烦气,我也不说话。其实,娘问这些,她也是想家。俺们这儿的习俗,年上闺女回娘家初二或是初三。我却从没记起过这两天娘回过娘家,她都是正月十五前的几天去趟,我也从没记得娘带我去过,毕竟家里一摊子事,爹又是个不喜干家务的,家里还有俺们三个,她离不开。

我记得,跟着举周走了很多年姥娘家,十二三岁上就不一块去了,因为这个时候,我家搬出了胡同,离得远了,也大了,自己能去了。我去走姥娘家就图那口吃的。其实,姥娘家生活条件并不好,年上去,能炖碗糊涂鸡吃就是好的,再就是炸藕合、醋小鱼。小鱼是大舅小舅砸开冰用扒网子扒的,很多年里,都是给俺家送些。我也最喜欢醋小鱼,那种酸酸味道很爽口。这些年里去姥娘家,每年都有醋小鱼。

姥爷姥娘去世后,每年还是坚持走姥娘家,每次都在小舅家吃,大舅也一块过来吃。平日里,大舅一个人过,年上,小舅就把大舅叫过来一起过年。说起大舅,他是个可怜人,婚姻的不幸,苦了他一辈子。大舅是说了个知青,落实知青政策后,大妗子抱着还是月孩子的小表弟跑回了城里,家里人知道就去车站截,哪里还有大妗子的影子。七八年后,大妗子领着小表弟回来跟大舅离婚,大人是非离不可了,本想留下孩子,又觉得大舅条件不好,再亏了孩子,就让孩子跟随大妗子回城里了。大妗子是想再婚才回来跟大舅离婚的,而离了婚的大舅再也没有成家,他是个老实人,只知道干地里那点活,又和姥娘一样没嘴没舌的,农村人的话,很无用,挣不出碗饭来吃,谁跟他。我也听娘说过,大舅的婚事完全怨他自己,认不清自己,自己又大字不识几个,偏又相中了来村里插队的知青,人家是知识分子啊,父亲被打成右派才被迫来农村插队的,你和人家根本不是一路人,光凭自己的外貌就和人家在一起,能长久了?当时,家里苦口婆心,怎劝也劝不听他,本来人家给他介绍个农村的,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见了一面人家很愿意,彩礼也要得少,他却鬼迷心窍,就是相中了这个知青。怎样,结婚没三年,人家抱着孩子跑了,把一家人气得半死,说出去丢人,以后本来再给他找个,他还不干,非等着,等了七八年,人家倒是回来了,不是回来跟你过日子的,是跟你离婚的,家里人还拦挡呢,人家告上了法庭,本来就名存实亡的婚姻,法律自然向着人家,本来想强留下孩子,人家也愿意,说只要孩子愿意留下就行。再一想,唉,留下孩子干啥,将来孩子成人,大舅能办到吗?又想着大舅没孩子也许再能成个家,这也只是家人的美好愿望。婚姻,一次没选择好,换来的是一生凄凉。

大舅一个人过了很多年,最后得了抑郁症,几年后就走了,走得很凄惨,一个人死在屋里,临死嘴怎也合不上,像是有很多话要说。是啊,他是有很多话要说,1987年左右,大舅的儿子,应该叫魏小飞的,突然给他来了封信,跟他要6000块钱,说是大学毕业后自己创业,搞了个影视公司,实在没办法了才来跟大舅要钱。可是,在八十年代,六千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一般的农民是拿不出这个钱的,急的大舅大姨家俺家来回跑,他是想借钱。娘就和他说明利害,孩子要是自个回来还认你这个爹,养你老,咱凑凑,能凑多少是多少,也是咱的心。但是咱不能凭他一封信就给他寄钱,你心里有底吗?再说,六千块钱呀,不是个小数目,掏空几家子的家底也凑不出来。而大舅跟鬼迷心窍一样,就是不听,非要借这个钱给他儿子,还抹眼抹泪。他借钱,去谁家借呢,也就他两个姐姐家。最后,谁也没借给他,大舅也没回信,表弟再也没来信,从此杳无音讯。

大舅死后,姥娘家就剩小舅了,连走了几年小舅家,最后一年(2018年)去走了趟,因为家里有事就没住下吃饭。可就在这年的秋里,小舅和娘一样突发心梗走了。从此,再也不用走姥娘家了,姥娘家没人了,走到头了。唉,姥娘家人就剩下小姨自己了,每年初三走一趟,说说过去那些人、那些事,笑的背后是酸楚。可有啥办法呢,生老病死、人来人去,自然规律,谁也会这样。

如今时代也变了,现在的孩子不想年,因为平时吃的穿的比过去过年还好。过去盼年是盼那口吃的,可现在,谁还在乎那口吃的。有时候聊天聊到年,都说累,没意思,亲戚也大多年前去走趟,过年就不去了,年正在现代人的心目中淡化。而我,依旧盼年,常常回味着年初一走姥娘家的事儿。

2022年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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