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拾忆——我的北坡
时隔三十年,我回到了我的北坡。踏着熟悉又陌生的田间路,我寻寻觅觅,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我的北坡已经大变了样,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条东西走向的高速路横贯我的北坡,这就是沾临高速,不久的将来,它将打破北坡的宁静,空气里将有它的味道。其实,北坡早已经不是原来的北坡,南面京博石化那根高高的烟筒,白天黑夜的冒着红色的火焰,空气被燃烧的总有股怪怪的味道,因为有了它,我的北坡冬天里的雪不再白。其实,这还不算太坏。如今,我的北坡,地都成了外乡人的。土地流转,我的农人都离开了土地,进了工厂或是自己做买卖。土地不再是乡人的命根子,而彻底变成了添头。
慢慢地走着,漫无边际的想着,我的心里无限悲哀。生产队时,北坡里天天有干活的社员,它们或是锄地,或是打药,谁都忙忙碌碌。尽管因为缺少化肥,庄稼长势并不好,可谁都干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孩子们也不闲着,挖菜的挖菜,割草的割草,趁着民兵不注意,溜进棒子地里,找几个香瓜,折一根不长玉米的甜棒,劈着、嚼着、吸着,那股略带咸味的甜一直甜到心里;趁着看园的不在,偷摘个嫩茄子啃着,又到蔓子堆里找老黄瓜吃。那时候的孩子,放学、上坡,挖菜、割草,贪恋北坡,就是为了找口吃的,那时候的孩子永远吃不饱,野果别说,嫩豆角都是孩子的零食。对这些偷嘴的孩子,北坡是宽容的,她就像一位母亲,奶养着全村的孩子们。
北坡,对我来说不但是这些,我还喜欢在早晨跑到北坡的高坡上看日出,一路跑得气喘吁吁。当东边天际处那些灰云散开、慢慢变红的时候,我总是轻轻闭了眼,平息住呼吸,静静的站在那儿,感受着太阳冉冉升起。是的,每当我慢慢睁开眼睛,东边一个大红圆盘正在由暗红变火红,当一缕阳光洒向我的时候,我感到了温暖,这最初的温暖使我身心激荡,脸上笑着,并且深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再顺着原来的路跑回家,此时,娘已经做好了饭,正在扫院子,她看到我总是问一句“又去北坡了?”是的,每天固定的模式让我和北坡无限亲近。有时,我家的老黄也跟着我在北坡里晨跑,它总是比我兴奋,跑进沟里,跑进地里,我从不管它,认它撒欢,它比我都熟悉北坡,因为它天天陪着娘上坡,娘上坡就喊上它,它也跟惯了娘,娘在地里,它跟在身后,有时累了就趴在地头休息。我想躲藏都藏不住,它一会儿就找上我。跑累了,我会慢慢走着,仰头看着路两旁高大的杨树,这些高大挺拔的白杨树,风来,树叶哗啦啦的响着,特别是在秋天里,晚上睡觉都能听见。我喜欢白杨树,总用手量量树的周长,看它们长大了多少。
北坡,有我童年的梦想、十五六岁的时光。其实,最早认识北坡,是和奶奶一起拾豆子。那年的秋天,北坡很忙,全村的人都在北坡里收获。奶奶领着我和妹妹,就在去北坡的路上拾豆子。拉豆子的车走过,总有些豆荚、豆棵掉下。奶娘一手背着包袱一手拾,我和妹妹也帮着,一直到北坡的桥停下,桥上有民兵拦着,不让过去。奶奶再领着俺们往回拾,来来回回几趟,也拾不了多少。其实,在那个年代,就是路上掉下的豆子也不让拾,啥都是公家的,路上掉的撵烂了行,个人拾就不行。可是,奶奶不管这些,每天都去拾些。大伯是大队书记,别人不敢说她,大伯碰上了说她,她总是不听,拾回来嫩的剥出来熬汤喝,一股浓浓的豆香,很好喝。长大些了,我总跟着娘上坡。娘在地里干活,我和小伙本们在小河沟里抓鱼,干了的小河沟里总有些小鱼,最多的是泥鳅,看到一个窝,用手抠开,总会有一条黄黄的泥鳅,扣一些,用草穿一串,只是为了玩,弄了满身的泥,娘看见就会骂,要不是跑得快,还会挨打。是的,那时候,泥鳅没吃的,抓只是为了玩,还会和几个孩子跑到蓖麻棵下,用小刀挖个坑,搓碎了干枯的蓖麻叶当烟叶,学着大人抽烟。盛夏的中午,到北坡的小树上扣知了;秋天里,割过的豆地里烧豆子吃。
我和北坡的感情太深了。所以,如今看到它的面目全非,我很伤心。尽管修了公路,铺了沙路,预制了薄壁混凝土水渠,可这些并不能掩饰北坡的惨景。沟沟渠渠上一棵树也没有,满沟的枯草下是污浊的水,散发着一种怪味,尽管实现机械化耕种了,却不是精细化耕种,地高低不平,那些打碎的秸秆掺在土里,看着是如此的刺眼。
我就沿着过去的田间路走着,看着两边的田地。此时一场大雨,地里还有水,播种好的麦子还没出来,北坡的荒凉,我心里总不是个滋味。而妻的心情比我好,她指着前面的一片地和我说,那些年里就在这片地里拾过棒子,你忘了,咱骑着三轮车,还带着女儿,正是个中午,大热天的,还拾了不少。我点点头,故地重游,妻看上去很快乐。我只好装出高兴的样子附和着她。是的,我的不高兴不光是北坡面目全非的样子,而是为了娘,娘已经走了十多年了,娘的去世是我最大的心痛,直到如今,一想起来就受不了。娘走了,北坡变了样,我的心情怎会好。
娘曾经在北坡的土地上劳作着,从生产队到分地单干,几十年如一日,直到离开的那一天还在北坡里劳作。我不敢想了,光怕忍不住不争气的眼泪,走到一片地前,就故意打岔指着给妻子看,这曾经是我家的地,分地的第一年,麦苗刚出时,我曾经在地里和娘捡坷垃,‘麦子不怕草,只怕坷垃咬’,这是农民的谚语,也是第一次听娘说的。走到二农东的一片地里,这里有我家棉花地,我只能指出大体的位置,我和娘曾经在这儿拾棉花,那次我发着烧,实在不行了,就躺在地头的一棵槐树下休息。娘很着急,着急的让我回家歇着。可是,地里的棉花很白,光怕被人偷,那时除了我,没人帮娘干活。又走到火车道南那片地里,我家曾经种过稻谷的,那一年的稻谷长势很好,娘很高兴,收获时是嘲娘娘帮着收得,一家人谁也不在家。
哦,娘干了一辈子活,一年四季,除了冬天,她都在北坡里忙活。如今人走了,北坡也大变了样,这如何让人接受。我努力想着过去北坡的样子,可时清楚时模糊。就禁不住叹息,岁月如梭,谁也留不住。正如我的北坡,原来和现在是如此大的变化。再想又释然,我都不是当初的少年了,北坡怎会是原来的北坡?
2022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