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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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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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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拾忆——一条黄军裤

路过人民公园,看到许多孩子在爸爸妈妈或是爷爷奶奶的看护下,在尽情地玩着,或爬滑梯、或在沙坑里玩沙子,谁也玩得不亦乐乎。大人呢,紧紧跟着,手里拿着吃得喝得,时不时往孩子嘴里送着,心里很是羡慕。想到自己小时候,可从没想起爹娘这么看护过,他们天天有干不完的活,哪里还顾得上孩子,都是孩子自己出去玩,到了饭点上看不回来,才会在胡同里喊两声,叫回来吃饭。再看现在的孩子穿的,心里更是羡慕,哪个孩子穿的也是板板整整,甚至很多孩子身上穿的都是名牌。而过去的孩子呢,哪个穿得不是补丁摞补丁,冬天冻得脚上手上脸上起冻疮,鼻子下面挂着两条青龙。哦,时代变了,过去的孩子是粗养,现在的孩子是精养。忽就想起我小时候缠着娘要黄军裤的事儿,那是唯一一次跟娘要新衣服穿,至今却很后悔。

其实,小时候的我是不在乎穿戴的,从小就这样。因此,从自记事起,那些年里,我很少有新衣服穿,就是年上也是这样。集体那会儿,家家日子过得紧吧,年上给孩子做新衣服,往往是老大做一件,老二穿往年里老大的旧衣服,脏了洗洗,破了补补。如果家里有女孩儿,是要给女孩做件新褂子的,最次也得给买块新围巾,买几只头花儿。我家就这样,每到年上,哥哥总有一件新衣服,学生蓝褂子或裤子。妹妹也有件新衣服,甚至是一身,花袄花裤子,还有头花戴。至于我这个老二就有点惨,新衣服没有,最多有双新鞋子,新鞋子还是单的,大冷的天还不能穿。所以,过年还是平时穿的破棉裤袄,我也不在乎,照样高高兴兴,只要有好吃的有鞭放就行。年上去给奶奶磕头,奶奶看我穿得寒碜,满眼里可怜,就多给我点好吃的,又去和娘说,大过年的,怎也得让他穿件干净的衣裳吧,跟佘孩子似的,让人看了怪可怜的。娘就笑笑,他又不要好,又说等明年吧,给他扯件新衣服。可是到了明年,新衣服依旧没我的份,娘用爹的旧裤子给我改了件,裤腿挽起了一大截,长短倒是合适了,可是太肥,套在身上跟麻袋一样,穿上不但我嫌弃,连娘都笑了,被我脱下来扔在炕上,依旧穿着穿了一冬的棉裤袄,袄袖口破了,露出黑乎乎的套子,娘说给我缝缝韬哥套袖子我也不让。

记忆里,小时候的我,冬天就一个棉裤一个袄,从冬开春一再到夏,棉裤袄里的黑棉絮让我掏出来就成了夹裤夹袄,虽说是双层,但是补丁摞补丁的布料不结实,我又是个闲不住的,往往不是这儿撕个大口子,那儿撕个大洞,破了的地方在腿上或是上身还好,有时候偏偏烂在腚上,这就难看了,就夹着推走,或者脱下褂子来围在腰上,赤着上身跑回家让娘缝,娘的针织不好,又很多活儿等着她,针脚儿挺大的,往往缝不好,跑出去一会儿一蹦一跳一蹲,又撕了,气得娘骂我,说我一啥儿不老实,光蹭,多少衣服也不够你糟蹋的。有时候奶奶碰上也给我缝,和娘说不怨孩子蹭,这布都懈了,不结实了,针脚缝密都不行,缝不住。娘就笑说将就着穿吧。五六岁上,到了盛夏,我往往没衣服穿,光着腚满大街跑着玩,到了八岁那年,上小学了才知道害羞,就有了短裤头,但往往还是光着上身。那时,胡同里和我一样大的孩子都这样。

我不在乎穿,年上做新衣服娘也不考虑我,光说我好打发,穿啥也行。我虽然不高兴,可也也不在乎。其实,那个年代,谁家的孩子和我穿的也差不多,都是家里大孩子穿不上的二孩子接着穿,二孩子穿不上的三孩子穿,那时候,家家孩子多,姊妹三个的算少的,很多人家都是五六个孩子,孩子多了不稀罕。生产队那会儿,干一年只为了那张嘴,不管好歹,吃饱了就行,至于孩子们的穿,那是次要的。辛辛苦苦干一年,就是为了全家人那口吃的。那时的农村里,别是小孩子,十六七岁的大孩子去相亲都是借衣服穿,一顶帽子,一块围巾,一件棉大衣都是借,没有谁家这些都买得起。那时订婚也简单,媒人说开,约定好男女双方去集上见面,同意了也就给块小手绢,算是定亲,一块小手绢啊,也就两三毛钱,那时叫“换手绢”,再见面叫大见面,聘礼就一块围巾或是一块布料,接下来就是相宅子、递谏,最后就是娶。我记得小舅娶媳妇时,就是借的爹的围巾和帽子。爹那时已经在外干临时工,穿的就好些。

娘说我不爱穿,那是我不在乎。其实,我也喜欢穿新衣服。记得上一年级时,常玩的廉明穿了一件草绿的军裤,那是他哥哥当兵的旧裤,他娘给他改了下,穿在身上很显摆。那是年代,一身军装很时髦,很多年里,我就常戴着一顶军帽,戴一冬天,帽檐上都是黑油腻也舍不得摘下来。看着廉明穿着好看的裤子,再看自己,破棉裤露着黑棉絮,就跑回家跟娘要黄色军裤,这是我第一次要新衣服,记得正是个吃完早饭的时间,娘正在刷锅,看我要新衣服很诧异,再看跟我来的廉明穿着新裤子,她马上明白了,只是看了我一眼,不说话,更不搭理我,一直干她的家务活,任我站在院子里发脾气哭闹,就是不理我。我闹了一通,甚至赌气把棉裤里的黑棉絮抠出来扔在院子里,娘看都不看我一眼,最后我也没了觉,抹着眼和廉明一块去了学校。是的,那一年,我上了一年级。

其实,我上学后,娘已经很注意我的穿戴了,尽管衣服上很多补丁,但是绝不会让我露肉。每天晚上我睡下后,娘就在油灯下检查我的衣服,这儿缝缝,那儿补补。那时,我也很少见娘穿新衣服,娘也很少有换洗的衣服,出门扎包头,拢着干枯杂乱的头发。我还记得,有一年,大年初一煮着饺子,娘说了句干了一年连块围巾都买不上,爹就不愿意,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嘴,我还看到爹在灶膛里抹眼,娘就说我不过抱怨了句,用得着你这样了。饭后,胡同里的大娘婶子来约娘出去拜年。我发现,婶子大娘都围着四方新围巾,蓝色的、枣红色的、乳白色的,就娘没有,娘敞着头跟婶子大娘出去拜年了,爹坐在椅子上,闷头抽着烟,一言不发。也许他看到娘没有围巾,心里也不是滋味吧。可是,谁让那时候穷呢,连块围巾也买不起。也是从那时候,每当过年的时候,我从不跟娘要新衣服,娘问我我也说不要。看着哥哥妹妹穿着新衣服,我眼热,表面上却不屑一顾。我的想法,我不要,省下钱让娘买围巾,娘就和大娘婶子一样围着围巾出去拜年了。那次缠着娘要黄军裤,过后很后悔。我知道,家里没有当兵的,哪里会有黄军裤,不过是我眼热没忍住,让娘难堪罢了。

可是,就在那一年年上,我穿上了新衣服,一身学生蓝褂子和裤子,还有一双新棉鞋。年初一的早上,娘早早地把叠得板板整整的新衣服放在我枕头前笑说着,这些年委屈俺新营了,一直没新衣服穿,今年穿一身新的也出去噱噱。我抚摸着自己的新衣服问着娘,你的新衣服呢?娘说她有,全家人都有。这是一九七九年的年上,我终于穿上了一身新衣服,也不用在小伙伴面前抬不起头来了。年初一一大早,我就起来了,穿上新衣服在胡同里跑着,我要让胡同里的人都知道,我也有新衣服。

黄色军裤,很多年后,我也穿上了,从头到脚,上下一身。这是单位发的工作服,很结实,能穿好几年,还发了好几身,连军用棉大衣都有。我曾经把一身刚发的黄军衣拿回家里给父亲干活穿。娘摸着我放在床上的衣服,笑说终于穿上黄军裤了。哦,娘还记得黄军裤的事儿,就笑说那是小,不懂事儿。娘叹口气,那时是真没有啊,谁家爹娘不希望自己孩子穿好些,吃好些,看你在孩子堆里穿得破破烂烂的,娘心里很不好受。

我理解娘的心情,胡同里的小伙伴年上要是穿着新衣服来找我玩,我总是不跟他们玩,一个人躲在东北屋里自己玩,娘时不时地来东北屋瞅瞅我,啥也不说。其实,我倒是不嫌弃自己穿的破烂,怕的是大娘婶子的指指点点,娘的难堪的笑,我不想让娘在大娘婶子面前没面子。那年上,因为一块围巾爹娘吵嘴的事一直影响着我。我没有新衣服,但是我不想娘没有新围巾。可是,那一年一时没忍住,跟娘要黄军裤的事,到现在也很后悔。如今,娘离开了我十多年了,每每想起这件事来,我就恨自己。

2022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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