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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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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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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拾忆——父亲领我照知了猴

一九七七年的初夏,正是麦收后的清闲,也是知了猴最多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平常总是忙碌的父亲,却喊上我去西边的公路上照知了猴。其实,我刚摸知了猴回来了,摸得不多,也就十多个,每个晚上差不多就这些,这时候大概九点多点。说是摸,大部分还是扣。傍晚时分,从坡里挖菜回来顺路扣,也算是歇会儿。此时,正是知了猴要出的时候,在回来的路上,围着路旁的大杨树找,看到小孔儿,用小树枝戳一下,一下子戳大了,一定是知了猴,戳不塌的就是蚂蚁窝,很多时候就戳蚂蚁窝,我也不知道蚂蚁恼怒不恼怒,反正是谁看见谁戳,甚至戳的把洞口堵死。知了猴洞一戳就大,就像是蒙了一层窗户纸,也不得不佩服知了猴高超的挖洞技能,薄薄的一层土作掩护,一到擦黑时分,快速的叨破洞,迅速地爬上树,这也是知了猴躲避天敌的有效手段。可是,对人来说,它的这点小把戏很快就被识破,尽管很隐蔽,甚至叨开的洞口不规则,只有针眼那么大小,一根小棍就能解决问题。洞浅的,捏着它的前腿就把它提溜出来;洞深的,用根小树枝戏弄它,恼怒的它紧抓了小树枝,慢慢的提上来;洞很深带拐弯的就很麻烦,这样的洞里的知了猴很警觉,刚破开洞,它一下子出溜下去,连影儿也不见,怎戳它也不上来,只得用手挖洞,土软的地方还好说,用勾刀子一会儿就刨出来,土硬的地方就很费劲,弄半天不一定弄出来,只好放弃,知了猴算逃过一劫。这些知了猴对时间掐算得很准,夕阳落山,天刚擦黑,它们才出来,对路线的把我也很准,匆匆往树的高处爬。有时候看到树上高高的知了猴,手中又没有长长的棍子,用坷垃丢几下也就放弃了,知了猴算躲过一劫。

小时候,不可能准等着天黑摸,那样大人也不让,大多时候割草回来顺带着找,所以也找不多。等吃了晚饭,很少再有去摸的,就是去也是搭伴儿,天黑的像扣了口锅,胆小的出门都害怕,还去摸龟儿,很多孩子摸龟摸到蛇,吓得惊叫着,鞋子都跑没了,很少有带着手电筒去照的。手电筒是家里的大物件儿,大人是不允许孩子去作的。所以,小时候摸龟对小孩子来说就是扣,真正摸得不多。而那一晚上,我已经摸龟回来了,父亲却突来了兴趣,要领我到公路西照龟。我很诧异,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儿。父亲刚买的电池,打开手电筒试一下,很亮,照的很远。我也来了兴致,就跟在父亲身后出了门。俺家的手电筒平时都锁着,晚上母亲去队里上工分才拿出来,一般不让小孩子摸,小孩子也不敢摸,怕摔了怕挨打。那时候,大人打孩子可是真打,父亲的大鞋底脱下来,抓着你的一只胳膊,使劲的打屁股,打得你倾着身子,捂着屁股直转圈儿,连吓带打,哪个小孩子不被打吓得哇哇大哭。所以,就是手电筒在炕上,一般小孩子也不敢拿着去照龟。爹说和我去照龟,我很忐忑,小心地跟父亲去了。

父亲是个不好说话的人。这一点我和他很像。父子俩走胡同、穿大街,一前一后走着。这时天已经很晚,摸黑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不得不小心翼翼。但农村人走习惯了,就是闭着眼也知道深深的车辙在何位置,顺着人家的墙角走,怎也不会走进水里。这一下子打开手电筒照着走,我竟有些不习惯,反而常常失脚走不稳,被父亲拉下一大截子。父亲也不喊我,回头打开手电筒给我照着路,只在前面等我。手电筒的光束一下子把路照得清清楚楚,我就小跑着跟上去。村子离着西边的公路不过二三里,急急的走,不过一袋烟的功夫。我发现父亲临走时点的烟,到了公路上才掐灭扔掉。此时应该是晚上十点左右,公路上一片黑,特别是两旁的大柳树把公路罩起来,阴森可怕,走着总让人心惊胆怯。那时的公路还没有现在一半宽,还是一半公路一半土路,土路是专门走东方红链轨车的。西边的公路上,别说晚上,就是白天也很清闲,一上午也不见一辆汽车驶过。路上走得大多是马车、小毛驴车和小推车,就是这些车也不是经常看见。我记得曾经和小伙伴们去公路上看汽车,等了一上午也没看到一辆,倒是看到火车了,冒着黑烟,拉着一串大油罐,鸣着汽笛驶过,那吭噔铿噔的响声震得大地都颤动。这很让人兴奋,一大帮孩子就顺着公路跑过去,等气喘吁吁的跑近了,火车也过去了。于是,兴未尤尽,就很想跑到铁道上玩,却被看道口的叱喝着、撵着,就一溜烟的又跑回来了。

来到了公路上,父亲在前面照着,我紧跟在后面。公路上两旁的大柳树树冠高大,枝条密实,走着走着,柔软的柳枝就划脸,总给人痒痒的感觉。其实,这个时候,天太晚了,知了猴很少出了,照好几棵树才能照到一个。我和父亲从村口往南找,一直找到桥子马车店后面才找了三个。又到另一边折回来找。父亲像是有点泄气或是烟瘾上来了,他把手电筒递给我,自己点上烟抽着,跟在我后面,顺着我的手电筒光束围着树转圈儿找,我一连找了好几棵树也没照着一个。但是,我很兴奋,手握着手电筒有种难说出的快感。一棵树我都围着转圈儿,上下照着,在那些枝枝吖吖间找着,找的很仔细。看到两个变了的知了猴,因为很高也放弃了。我照了会儿,父亲接着照,再照到路口,又找了四个,父亲说回去吧,他的声音很小,像是自己和自己说。我听到了,没有回言,也就跟着回去了。夏日的十一点,街上还有许多凉快的。人家问,父亲还自豪的说找了七个,像找了多少似的,我感觉又吹啦的成分。其实,这很符合父亲的性格,爱慕虚荣,喜欢吹啦,更喜欢听好话,谁说他好、说他能、本事大,就高兴了,把谁都当成了好人,这时候求他点啥,没有也给你借,甚至要他的脑袋都给。说他一点不好,哪怕为他好也恼怒,立刻就跟你翻脸。像父亲的性格容易得罪人,此时好人坏人就不分了,常被人算计还认为人家好。哥哥的脾性有点随他,妹妹也有点。我有吗?我时常问自己,也许有点儿,毕竟我也愿意听好话。其实,我的脾性大多随母亲,性格软,性格慢,行事简单,不会把人往坏处想,时常也吃亏。但是,我喜欢自己的脾气,对人简简单单、心里畅畅亮亮,谁也不惹,也惹不着谁,和人交往从不争强,还常常是弱,行事小心翼翼,很小心地保护自己,也怕别人把自己惹怒而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些后悔的事来。

记忆里,父亲就带我照了一次知了猴,这也是我和父亲最亲近的一次。平时的父亲,不容易接近,不说别的,就说他那天天紧绷着的脸,大眼里透露出来的严,也让人退避三舍。从记事起,俺姊妹三个就怕他,因为他说话从不好好说,总是训斥得口吻,好像别人做错了啥事。对家人这样,对外人也是这样,开口说话里明显的不满,好话也不好听,和孩子们沟通,我从没记得有过。母亲好像习惯了他的斥责,一点也不放心上,不管他说啥,总是笑着回答,哪怕挨上几句也不恼。长大些,我试着和父亲交流,可每次话不过三句就聊不下去,从他的嘴里总是对别人的不满,总是吹啦自己,我很烦气。

所以,每记起他唯一一次领我去照知了猴,就很欣慰,这应该是我和他最亲近的一次。我不是说父亲的不好,只说他的脾性。父亲很实在的一个人,你对他一点好,他十倍偿还你,他不算计人,却常被人家算计,因此也吃了不少亏。我家和大伯家关心不好,大多是他的脾气引起,两家很多年里不上门,记得大伯家姐结婚,大伯大娘不让父母进门,过后,父母买了当时最时兴的毛毯给她送去。父母都是这样的人,东西没少掉,还赚不出好来。到了俺兄妹结婚,大伯大娘借故躲了出去,一分钱没花,父母干生气也没办法,大伯家的孩子结婚,父母可花了不少钱的。人家说吃一堑长一智,父母却一辈子重犯着自己的错误,就因为脾性的问题,母亲又是个软性子,啥事也听父亲的。

唉,我平常对父亲多有抱怨,长大后也经常说他,父亲总是不听,说轻了一言不发,说重了,恼羞成怒,大发脾气,就是不接受你的观点,当着外人的面给你难堪,他就是这么好面子,白生许多气,也深深体会到“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的道理。因此,这些年里,啥事都随他,爱怎样怎样吧,哪怕不懂人情世故,做出些荒唐事来也忍着不发。譬如,他年龄大了,人情来往有俺兄弟俩,他就不要走动了。可是,怎说他也不听,一大家子红白事他都随,礼金还特别重,快八十岁的人了,啥事也靠上,甚至还想主谱理事,不用他还不愿意,这完全是他的虚荣心在作怪,弄得主家还很为难,不听他的吧,他辈分高,怕不尊重他;听他的吧,又不符合主家心意,本来人家商量好了怎办,他横插一杠子,啥事也插手,出力不讨好。

唉,对于父亲的性格,我有很多怨言,很多无奈。有时候回头想想,父亲孬吗?绝对不孬,他是个好人,不管是对家里人还是外人,用得着他,他都是出十二分力,一点不保留,谁家来借东西,只要有,拿去,用多长时间也不去催。我就记得一件事,分地单干那会儿刚买的播种耧,自己还没用一回呢,被邻家借去,由于牲口性子烈,播种时把耧杆踢断了。人家说赔,送钱来,他说啥也不要,买了新耧来还,又给人家送回去,反反复复好几趟,就是这么个人。村里人没有不说他仁义的。但是,千万别惹他、呛他,和他犟,他上来脾气,不管对他多好的人,都成了仇家,非犟过那个理来,否则决不罢休,很让人讨厌。

所以,我总想不起父亲的好来。对我来说,父亲和我照龟,应该是和他最亲近的事儿,虽说照了一晚上也没和我说几句话。他没有和别人交心的习惯,做啥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很犟。为此,母亲跟着吃了不少苦。我想,她的早逝,和这也有一定的关系。其实,我本想着写这件事儿,把父亲看的好些,毕竟,他只是脾气不好,本质又不坏,还是个眼窝子很浅的人,好可怜人,谁家遇上点啥事他先难过流泪。但是,他的暴脾气也造成了家里的很多困境。因此,家里的气氛总是很紧张,不和谐,有啥事不表达光发脾气,他发发出来倒是没啥事了,一家人却遭受着心理的压力。所以,有他在家,家里的气氛就很压抑,好像空气都凝滞了似的,都不敢出大气儿。这样家庭环境中出来的孩子怕见人、怕交流,害羞、自卑等。为此,我有深深体会,也深深知道,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对孩子的成长多么重要。所以,在我的家里,那怕再不高兴,我也让家庭环境保持着欢笑,让女儿快乐地成长。

当然,尽管父亲的脾性是家里不和谐的主要因素,以前有些不满。但是,父亲年龄大了,我不会再想着去改变他啥。改变他啥呢,他都快一辈子了,只要他晚年过得舒心就好。我常常挖空心思想着父亲的好,就想小时候父亲和我照龟的事印象最深,还有送我上大学时,那种分别时难舍难离的眼神,再想想是他把我养大了,给我成人了,还帮我看孩子,这就是人世间最大的情、最大的爱。其实,我们不能总说父母这儿不对,那儿不对,或是对子女偏心啥的。我们要想到父母为这个家的付出,想到父母一辈子为我们受苦受累,这样想想,心就平了。除了父母,谁会为我们付出这样多呢?

父母的爱是人生中最真心的爱。最后祝愿天下所有的父母安康、幸福!

2022年1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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