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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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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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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普娘的无助

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围在校车旁,他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刻也不消停,就像早晨老枣树上的那群麻雀,叽叽喳喳的乱吵乱闹着,让人心烦没。当然,这种心烦是经过的外人的神色。那些送孩子过来的爷爷奶奶们可不心烦,凑在一起说笑着,眼光始终离不开自己的孙子或是孙女,都看着自己的孩子好,时不时地吆喝一声,那是怕跑闹得孩子被摔着,反正是满脸的疼爱。校车旁有个超市,好像是专门为这群孩子们开的,里面光小孩子的零食,国内的、进口的,啥好吃的都有,价格也不便宜。进进出出的孩子们有家长陪着,孩子们选着自己喜欢吃的零食,大人们只管掏钱付账。空手进去,满手出来,那些用五颜六色的彩纸包着的糖果啥的零食很是诱人,特别是散发出的那种扑鼻的香味,不说是孩子,大人闻了都禁不住咽唾沫,有些老人还从孩子手里弄点吃在嘴里咂摸着,就像是皇帝进膳,专门有人先尝一样,对孩子是无微不至的关怀。

这群送孩子的大多是老人,基本上还是操了一辈子心的农村老人,重担刚卸下,还不曾喘口气,又挑起了接送孩子的重担。其实,能在这儿坐上单位的校车还是好的,这些都是企业职工的子女,享受着企业给予的福利,到时候把孩子送过来,到点再来接孩子,省去了路上的劳累,孩子坐车又安全,很让人省心。像路上那些蹬着三轮车、骑着电动车,条件好点的买个电动三轮接送孩子的老人,在车流里穿梭,又不识交通规则,闯红灯啊、逆行啊是经常的,很是危险,让人看了担惊受怕,再就是一天三时接送,很是辛苦,好天还好些,下雨天呢?就像春普娘说得,孙子就得了儿子儿媳一点好处,能坐上校车上学,这一点她就很满足。

春普娘,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老妇女,也不得不进城帮着孩子们接送孩子。说真的,她不喜欢城市里的喧闹,而是过惯了农村安静的生活。可是,不喜欢也得来,在城中村租了一间民房,就和老头子搬了过来。干了一辈子活的人闲不住,到厂里看大门,房子就她和孙子住。孙子原来住在儿家的,自从自己来后,孙子愿意和她住,很少再回那个家。要是老头子和她一起接送孩子,她就轻快些。可是,条件不允许啊,老头子得挣钱还房贷,给儿子买楼五十万的房贷得老俩还,一直还到死为止,这是儿子结婚前说好的。每个月三千多块钱的房贷,压得老俩喘不过气来。老头子在在兴福钢板厂里看大门,一个月三千出头的工资,刚够还房贷的。为了还房贷,他抽了大半辈子的烟也戒了,平时好喝口的习惯也改了,就像老头子说的,挨饿那阵儿,酒烟都没戒,都没这么窘,现在被房贷逼得戒了,笑着说,听着心酸。春普娘的意思,她很想让儿子儿媳承担一部分房贷,也减轻一下他们的压力。很多次想开口,就是没说出来。

儿子儿媳妇都在厂子里上班,两人加起来有一万多块钱的收入,按说这个收入,日子不该过得这样艰难,只是两口子刚买了车,三十多万块钱呢,听儿子说有二十多万块钱的车贷,一听说她就头疼,房贷没还完又加了车贷,都是三十年的还款期。这就像两座大山压在头顶上,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过了一辈子穷日子,平时就靠鸡腚里过活攒钱,一年里除了买斤盐巴、打斤酱油醋啥的,很少花分钱,攒攒了一辈子的钱给儿子盖了房子、娶了媳妇,刚想喘口气儿,儿子结婚三年后又离了婚,强留下一个孙子她养着。她记得,儿子媳妇离婚时,孙子刚会说话儿,就在孩子牙牙学语、叫着妈妈时,他那个狠心的娘看都没看孩子一眼,拖着她的皮箱头也不回的走了,跟一个有钱人走了。听村里人说,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就在村口等着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她想骂想打,可最终骂没出口,巴掌也没落下来。看蹲在屋里一言不发的儿子,他应该比谁都难受。当初怎就瞎了眼找了这么个不要脸的媳妇,也都怪他大姨,怎当的这个媒人,他们不了解她还不了解吗,都一个村住着,媳妇家都是啥人她不清楚吗。过后就知道媳妇的那个娘也是这么个货色,风言风语满天飞,大白天的和本村的奸夫在家里行苟且之事,被男人堵在炕上。无奈亲家公是个老实男人,举着锄头被他媳妇一声叱喝,愣是没落下去,那个奸夫一点也不慌张,慢腾腾地穿着衣服,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就像进出自己的家一样,说不定儿媳妇都不是这个老实男人的。儿媳妇的行事和她那个风流娘有一拼,也不是个省事的。所以,儿子坚持离婚她没有阻挡,离就离吧,离了消停,反正儿子也不大,不过二十四岁,离了再找个老实本分的,那才能和儿子相守一辈子。

尽管,娶这个媳妇花空了家底,但是钱是啥人是啥,钱没了再挣,媳妇要是不好就败家。有人就有钱,只要能干再挣,也不愁再说个媳妇。是的,春普爹很能干,虽说没啥技能,靠卖力气挣钱。但是,他身体好,有把子力气,到哪里干活都招人喜欢。她呢,地收上去以后,她干过保姆,伺候过好几位瘫在床上的老人,挣的钱也不少。她就一个信念,不管多脏多累,只要挣钱多就行。这样拼死拼活的干了三年,挣足了买楼房的首付。老俩知道,要想儿子再结婚,卖楼是必须的,只要有了楼才有人跟儿子。这和他们预想的一样,儿子回家和他们说,他和厂里一个女孩子好上了,女孩子很喜欢他,主动联系的他,只是年龄比他大好几岁,长得也说得过去,也是离过一次婚,但是没有孩子。都是二婚,不能嫌弃人家,何况还没孩子,老俩听了很高兴,特别是听说未来儿媳妇也是农村的,还离他们村不远,就专门去打听,知晓人家父母也是正经人家,又知人家还是个大专生,配自己的儿子绰绰有余。特别是见了女孩子一面后,老俩口很是高兴,心里不知念了多少遍阿弥陀佛,这真是苦尽甘来,老俩口更能干了,每天起早贪黑,男人干劳务,她带着孩子当保姆,一年后又给儿子娶了媳妇,她也和儿媳妇说好了,前窝的孩子不用她管,她负责养,只要认下这个孩子就行。没想到新儿媳妇比她还开通,啥前窝后窝的,一样待承。新媳妇的话就像是蜜一样,一直甜在她心里,从此更尽力尽力地帮衬他们,尽管这个媳妇花钱有些大手大脚,还有些虚荣。但是,这不是大毛病,谁还没个虚荣心呢,听儿子说,虽说她的工资月月空,也没花过他一分钱,有时候丈人家还接济她不少,毕竟人家就一个女儿吗,当宝捧着,咱也不能让人家嫁过来受窘。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也很快又有了个孙女,有俩个孩子要看,不能出去干保姆了,她就在儿子的小区里谋了份保洁的活儿,尽管工资少,一家的吃喝拉撒都指望这个钱。干保洁她都是大半夜起来干,把卫生区的活儿早干完,白天接送大的上学,照顾小的吃喝。老头子呢,挣钱来还房贷,只是前年赶早儿出了车祸,虽说不严重,右腿也落下残疾,重活干不了,就在出车祸的厂子里看大门,一月三千多点,刚好够还房贷,这样也很好了,谁家还没有个七灾八难,这事她看的开。

自从孙子张昊上幼儿园后,她觉得手里很紧张,上个幼儿园怎就花这么多钱呢,天天这费那费的,还叫买这买那的,一看见昊昊手里拿着纸条她就胆战心惊。为此,她不得不抽空去捡破烂来填补这个窟窿。而这个窟窿越来越大,她都尽力的省了,说句不好听的话,馒头她都不敢吃多,一顿两个,那点好吃的都给孩子吃。啥好吃的呢,说来惭愧,小孙女剩下的饭儿和剩下的零食就是好吃的,她从没单独给昊昊买过啥好吃的,一包干嚼方便面都买不起。好在小昊昊也听话,见别的小朋友进超市买好吃的从没跟她要过,只是偷偷的很她说“奶奶,干嚼方便面好吃吗,啥味儿呀?”她听着,心里那个难受。看着小昊昊总是偎依在她身边,从不和小朋友玩,看别的小朋友吃,总忍不住地把手指头伸进嘴里,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干咽着唾沫,她很想给孙子买一包。可是,孩子还有很多费用没交呢,给孩子开家长会,看老师那种嫌弃的目光,叫他爸妈来开家长会吗,你来啥也不懂,一些费用光欠着,到底怎回事呀?她总是小心地说,孩子爸妈上班忙呢,也是没办法,要老师宽限几天,她凑凑就交上。怎凑呢?她想跟儿子要,也知道儿子是个不做主的,工资卡在他老婆手里,他也是花一分要一分。再说,他不想给儿子添乱,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媳妇,不说恩爱吧,还合得来。当然,平常吵个嘴是有的,当着她的面,已经看他们吵了很多次,每次都是儿媳妇饭也不吃就走,儿子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离开。对这些,她不放心里,两口子过日子,一个锅里摸勺,哪里有勺子不碰锅沿的,很正常儿,她就是这么吵吵闹闹过来的,不伤感情。但是,绝对不能给儿子添乱,有时手里宽裕了,她还偷着给儿子几个钱,为的是让他讨好媳妇儿。但是,儿媳妇贷款买车,她一下子接受不了,三十多万呢,买个十多万的也好啊,怎这么不会过日子呢。她知道,就是她和老伴干到死也还不完房贷的,何况还有这个孙子,虽说认下了他,可儿媳妇从不管他,从不在他身上花一分钱,光稀罕自己的孩子,啥好东西都是买给她的孩子吃,小昊昊就那样看着孙女吃,不但孙女吃,儿媳妇也跟着吃,就是不给小昊昊一口。她看着不忍,就去拿点给昊昊,她还发现儿媳妇用眼剜她,虽没说啥,明显的不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为了孙子,她舍得下老脸。唯一使她安慰的是,儿媳妇从不虐待孙子,出门在外的时候也知道看护他,就是平时对他不管不问。这也不难理解,又不是她亲生的,这就不错了,她总是这样宽慰自己。她只是愁房贷,像老头子说的,等到九十九岁才能还完,老俩能活到九十九岁吗?他们死了后还得儿子儿媳妇还,她这样偷着跟儿子说了好几次,要他劝劝儿媳妇节俭些,以后昊昊还得你们管,现在养个孩子花多少钱啊,心里要有个数。儿子总是对她没好腔,一句“总要吃饭啊,不能像你们一样天天捆着脖子过日子。”一句话把她咽的,很想训斥儿子几句,俺就不喜欢吃好的穿好的,俺这样紧自己不都是为了你!特别是儿子埋怨他不该把昊昊留下,她妈当时要带他走就该让她带走,留下个负担。儿子把昊昊说成是负担,她很难受,这可是你自己的亲生儿子,平时工作忙不管不问也就罢了,还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她知道,媳妇不管,儿子又这个态度对待昊昊,等她死了,昊昊绝对没好日子过,很可能流落街头成了乞讨儿。想到这些,她忍不住自个在家里偷偷哭了一阵子,为以后的小昊昊发愁,这个可怜的孩子,她现在都觉得养不起了,上个幼儿园花这么多钱,这还没上小学呢,以后上初中、高中、大学,以后还要找工作,娶媳妇、买楼……想一想,觉得没个活路了。

上午,老头子突然回来跟他要钱,说房贷还差二百多块钱,这个月工资扣了三百,因为晚上厂里进了小偷,所有损失全体保安摊了,就扣了他二百多,没办法。本来刚积攒够昊昊的学费,还没来得及交呢,只好交给老头子,先交房贷要紧。唉,她一下子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特别是想到昊昊的未来,越是没个活头。中午回来,昊昊和他说,老师又催学费呢,说交不上下午不让上学了。她就骗昊昊说老师是说着玩的,怎能不让你上学呢,下午奶奶去跟老师说说。

春普娘领着昊昊在校车旁等着,看着其他孩子,爷爷奶奶疼着,好吃的捧在手里伺候着,再看看自己孙子,就像舍孩子一样,眼巴巴看着,她心里更是难受,又觉得近来身体很不好,光眩晕,上午偷个功夫出去捡破烂晕倒在垃圾桶旁,很长时间才醒过来,感觉浑身虚脱,胸口一阵阵堵得慌,她觉得自己快不行了。等过了年就六十八岁了,她对这个年龄很忌讳,她娘是六十八岁死的,大姐六十五岁死的,她能挣脱了这个魔咒吗?自己死了不要紧,关键是孩子谁来管,看来是指望不上儿媳妇了,儿子对他都这个态度,平常就对他冷言冷语,不闻不问,孩子都不敢着他的面,以后能对他好了?看着孙子看着别的孩子吃零食馋的那个样,她突然拉着昊昊,“走,奶奶给你买好吃的,想吃啥咱就买啥。”昊昊看着奶奶有点懵,他怎也不会相信奶奶会给他买好吃的,跟着奶奶进了超市。这可是他第一次进超市,平时都是站在门口偷着往里看的。他进来了,爱着看了一遍,只拿了一包五角钱的干脆面,对他来说,这就很好了,他很早就想尝尝干脆面的味道了。奶奶却又给他买了小洋人奶、几块泡泡糖啥的,让他提着。他跑到孩子们中间炫耀着,那种笑是发自内心的,就像憋了很久现在扬眉吐气了一样。春普娘看着偷偷抹泪。校车要开了,她却拉着昊昊没让他上车,说等回家奶奶拿上钱再和他一块儿去学校。小昊昊高兴地答应了,只要交上钱,老师就不会训斥他、在别的小朋友面前嘲笑他了,光让他叫爸妈来,可他知道爸妈不会来,他只有奶奶。

回到家里,春普娘要昊昊先喝着小洋人,就把干脆面拿过来,从床下摸出那包耗子药,他哆嗦着手,老泪纵横,嘴里嘟囔着,“孩子,别怪奶奶,奶奶养不了你了。”嘟囔着,自己把老鼠药化到水里先喝了一碗,又把剩下的搀在干脆面的调料里,诱骗昊昊吃下去,就把昊昊抱在怀里哭着。开始,昊昊还劝奶奶不要哭,他不上幼儿园了,和奶奶一起捡破烂,后来感觉肚子疼,一直喊着,“奶奶、肚子疼;奶奶,肚子疼,“继而疼得拱起了身,挣脱了奶奶的怀抱,在地上打滚。春普娘也疼的浑身抽搐,嘴里还说着,“昊昊啊,不要怪奶奶,奶奶没办法了,奶奶不想你流落街头、饿死在荒郊野外,跟奶奶走吧,奶奶带你去个好地方,哪里有美丽的花园,有爱你疼你的爸爸妈妈……

2022年11月24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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