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拾忆——种地

乡村拾忆——种地

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土地，对农民来说，那就是自己的命根子，把自己一生的希望寄托在土地上。尽管，土地并不能完全实现自己的愿望。但是，他依旧累死累活一生不舍弃。可以说，自从有了人类活动，农业就开始了。新石器时代，出现了原始农业的雏形，主要表现为驯化野生动物和野生植物为人们所利用。稻米，中国最早驯化的野生植物，助力人类走进文明时代。进入封建社会，财富的多少以土地论。同时，农业和手工业有了初步分化，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是几千年中国经济的主要形式。农民对土地的热爱，自己没有土地可以租可以赁，哪怕颗粒无收，也要年年耕种。说到农民就会想到土地，土地和农民的关系密不可分，融为一体。很多年里，土地支撑着农民的信念。失去了土地，农民就没有了活路。“庄稼不收年年种”，遇上洪涝灾害，农民从不抱怨土地，农民对土地的高度依赖性就像鱼离不开水，万物离不开太阳一样。

封建社会里，地主占有大量的土地，广大贫苦农民那怕是租子再多也要耕种，这就是农民对土地的深厚感情。新中国成立后，实行土地国有和集体所有，广大农民成了土地的主人。拥有了土地就会扬眉吐气，农业大生产带动了农民的劳动积极性。但是，生产队的耕种方式也挫伤了农民对土地的感情，因为是大锅饭，干多干少都一样，人们出工不出力，都是天天混工分。分地单干后的一九八零年，农民对土地的感情高涨起来，“剖除了交公粮，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多劳多得，在这样的体制下，土地又成了香饽饽，男女老少齐上阵，精细化耕作铺展开，亩产量连年翻翻，也不过二三年的时间，农民不再为吃饭发愁，窝头换成了白面馒头，农民的话，“锅子不刺啦不吃饭”，这是农民对单干最朴实的评价。农民从土地上收获了所有，自然对土地珍惜有佳。

土地耕作，自古没有多少变化，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天播种，秋天收获。一年四季，时光轮回，冬小麦、春棉花，夏日玉米和大豆，有时也种些高粱、地瓜、绿豆和白豆。北方地区，一年两茬；南方地区，一年三茬到四茬。农民，土地上的老黄牛，一辈子扛着锄头，侍弄庄稼。我的家乡就在鲁北平原上，我是农民的儿子，继承了祖辈的祖业，也曾拿着锨平整土地，扛着锄锄豆灭荒。我的鲁北平原，有我祖辈耕种的印记，在黄河滩上开荒，在南洼里收割；我的鲁北平原，那是退海之地，三千多年前的东方大国薄姑国就建在海边的高地上，就因为晒盐，成为富裕方国。我家乡的土地，土壤以沙壤土为主，肥力贫瘠，作物产量低，盐碱化严重。而我老家里的土地，北坡的地普遍沙壤土，南洼的地以红壤土为主。一次黄河大决口，滚滚黄水沿着龙筑河一路向南，奔向低洼的南洼，由于水流喘急，大量的红泥被携带到南洼，水落下去后，形成了南洼几万亩的肥沃土地。南洼又叫龙河洼，有“博兴粮仓”的美誉。我们这儿主要种植高粱、玉米、冬小麦和棉花，七十年代里还大量种植地瓜，那是为了解决农村的吃饭问题。三年自然灾害，村里饿死了不少人，人们害怕再挨饿，种地主要是为了吃饭。改革开放后，又大量种植棉花，是为了多卖钱。一个家庭，几乎三分之二的土地种植棉花。

棉花一年一季，上面提到了春田要冬耕春种。啥意思呢？就是留作的春田要在封地前冬耕，一是尽可能地冻死钻在土地里过冬的害虫。秋后，大多数害虫入地过冬，进行翻耕，就是破坏了害虫越冬的环境，有利于杀死害虫。二是有利于保墒。土地翻耕后，造成很多空隙，有利于保存冬雪。所以，俺这儿的农民，棉花收了以后，入冬以前，春田都要深耕，不求平整，只求土地多一些孔隙。等到了春来化冻后，村里人就开始忙着春种了。种棉花，开春平整土地，这就是耕种的开始，把冬耕留下的深沟平整好。以前，耕地后都是人工平整墒沟，不像现在的旋耕梨，没有墒沟。光平地得平个十天八天的，反正开始活计并不凑手，慢慢干，也算是闲了一冬的适应期。土地平好后，就得出栏，往地里推粪。这是个重活儿。那时，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个大地栏，养一头猪就是为了踩栏。那个年代，没有化肥，土杂肥就是地里的主要肥料。把栏里的推杂肥倒到大街上，再用小推车推到地里。那时的农村里，过年后，大街上小巷内都是一堆堆的土杂肥，空气里就弥漫着一股股浓浓的大粪味道。好像那时的农民闻惯了这种味道，谁也不嫌弃臭。有时候，一群群的鸡围着粪堆刨着，那是寻找里面的蛆虫吃。人嫌脏，鸡却当成美味，鸡下的鸡蛋又成了人们的稀罕物，舍不得吃，都拿到集上卖了，基本上了城里人的餐桌。家里的地栏一年出两次粪，春秋各出一次。粪运到地里扬开，耘地、耙地，再灌水。春田灌水量大，平地三十公分水，大约十天左右，哪里干哪里就搂起来保墒，俺这儿叫搂地，也叫荡地，就是搂起来荡平的意思。搂地是个体力活，大部分都是男人干，搂地是为了保墒，减少水分蒸发。

进入三月中旬，随着气温的逐步升高，就可以播种棉花了。以前，生产队播种棉花是大量下种，不是有句谚语吗，“有钱买种，无钱买苗”、“苗好三分收”。大量下种，人们追求的是出好苗。单干后，推行地膜覆盖了，种子就下得没那么多了。下种子前是需要催芽的，一是热水里浸一下，再放冷水里泡着，下种前还要捞出来，盖上塑料布催芽。这是个技术活，特别是热水里浸，必须掌握火候，水太热了不行，时间长了煮熟了，太凉了不行，达不到催芽的效果。

我家那一年浸种就出了问题。娘还特意请来了在生产队专门浸种的老把式，热水里浸，冷水里泡，程序不错，下到地里就是不发芽，人家出了一地苗，俺家地里一颗苗没有，扒出来一看，都烂地了。各生产队的浸种专家一会诊，热水浸种出了问题，把种子煮熟了。于是，娘就各家讨还棉种，重新播种，也幸亏哪一年还没实行地膜覆盖，真要盖上地膜，不但损失大，也很麻烦。从此后，娘接受了教训，不再热水浸，直接用温水泡，娘的话，多泡个三五天也比热水浸好，这也应了那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很多年里，娘种棉花就用这个放法，棉花苗出得都很好。大兴地膜覆盖时，村里没有闲人。当时，人们对地膜覆盖很上心，顺沟、覆膜、盖膜、压膜，都是一家人配合完成，二亩地的地膜覆盖，没个三五天是完不成的。这个时节的太阳已经很热烈，早起晚归，不知洒下多少汗水。那时候盖薄膜，老人都是在地里爬，她们大多腰疼，是蹲不长久的，孩子们呢，倒是腿好腰好，可是没耐性，再加上太阳一晒，都够了。可是，够了也得干，下庄户地就得不怕晒，就得吃苦受累，娘教育俺们通常说的一句话是，“宁愿嫁个剃头的，也不嫁个修理地球的”，天天跟晒贼一样，晒死也得干，要不就没收入，饭也吃不上。这些话，我听娘说了很多回，她想表达的意思就是要俺要好好学习，争取考出去离开土地。离开农村，离开土地，偏偏我对土地有好感，也最终离开了土地。

覆上地膜后，活差不多都是娘一个人的了，苗出来要放风，苗大些要封窝，再就是打药、修花，一直到七月十五后，棉田管理才基本结束。七月十五见新花，开始拾棉花了，这也是个累活，娘拾不过来，星期天俺就帮忙，一直到十一月底，棉花才拾完，又要拔柴子啥的。可以说，种棉花很麻烦，对头忙活一年。可是，种棉花收入高，农民就舍得了工夫。相对于粮田，用工就少，也集中。我们这里种冬小麦，秋后收割庄稼后，种麦子要忙活个十天二十天。收庄稼要准备麦场和秋场。庄稼收割前，必须把场院收拾好，首先，清楚地面上的垃圾和杂草，用辊子撵出一层薄薄得土，再泼水湿透，晾以晚上，第二天早晨，铺上麦穰用碌碡压实，场院就收拾好了。麦子、棒子、大豆都在场里晒干扬净才能收进仓里。每年的麦秋二季，泼场是庄稼收割的开始，都很郑重其事。收割的麦子运进场里，六七十年代还没有脱粒机时，都是趁着天好把麦子摊在场里面翻晒，趁着中午焦劲儿用辊子轧，轧好后起场、打堆、扬场，金灿灿的麦子就扬出来了。豆子也是经过上述程序。棒子呢，人工拨了，晒干，小脱粒期机脱粒后，连玉米碎禳子一块分到各家各户。

再就是耕种。秋天，庄稼收割了，地倒出来了，准备种冬小麦，先打捞干净地后，再往地里运粪，浇地、耕地、播种等，往往这需要一到两个月的时间才能把这些农活干完。遇上好年景，农民就多打些粮食；遇上不好的年景呢，手里就紧巴些。但是，不管收不收，庄稼还得年年种。自古以来就这样，农民离不开土地，土地是农民的根和魂。到了新时代，土地流转成风，出现了一些种粮大户，很大一部分农民脱离了土地，走进了工厂，成为了农民产业工人，收入增加了，农产品价格又低，对土地的热爱就减了不少。但我觉得，农民不管走到哪里，土地不能丢，土地是饭碗呢，丢了土地等于丢了饭碗，没了保障。祖先留给我们的就是土地，世世代代，陌上耕种，这是世上最美的画卷。

2022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