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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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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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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拾忆——我和姥爷卖菠菜

乡村拾忆——我和姥爷卖菠菜

一个下午,我就那样呆呆地望着窗外,窗外的蓝天上没有一一丝云彩,和煦的阳光洒在人家的楼窗上,阳台上有人再晾湿衣服,晃动的人影给人以祥和和温暖。我的家里,娘很少这样安逸过,那时候条件不好,人们每天有忙不完的活,从早起到夕下,快休息了,还得盘算着明天的营生,就是冬天好些,在生产队那会儿,上完河工回来,农民就歇冬了,早睡晚起,聚在南墙下晒太阳,讲些稀奇事,这是男人。女人就没这么安逸,打袼褙、纳鞋底、做新鞋,还有一日三餐,刷锅喂猪,女人总是闲不住,一直到开春,男人上坡干活,也很少落下女人,女人是家里的半边天,而在我心里,女人就是家里的整个天,家里如果没了女人,也就失去了烟火,家不像家了。我收回目光,就那样呆呆的坐着。我知道,其实屋外是冷的,今早儿走在路上,眼镜片上一会儿就发白,结一层冰霜,眼前就模糊起来,不得不摘下来擦拭,感觉到些风,透过衣服直浸肌肤,不得不拱肩缩背,把身体蜷缩起来,才感觉到些暖。这可是在春里啊,这样的天气很像1986年的春上,我和姥爷赶着牛车去卖菠菜,外面就那样的冷,姥爷穿着黑棉裤黑袄,坐在车辕上,他抄着手,缩着肩背,使劲的嘬着烟,好像那烟的火光儿能给他些暖。我坐在车的另一边,吆喝着我的牛儿快些走。其实,我家的黄牛已经走的够快了,跟在骡子车后,并不能拉下它多少。而且,它有跟车的习惯,如果两车间的距离拉大了,它会小跑起来,就像是个特工,光怕跟丢了目标。我家的黄牛也很听话,从不用鞭子抽它,光吆喝就行。所以,我赶车,从不带鞭子。

和姥爷去卖菠菜,冷不丁就想起这事儿。那一年,村里刚调了地,调的晚了些,都过了寒露很长时间了,麦子种不上了,让地闲一冬,农村人心里过不去。于是,家家户户种菠菜。我家种了二亩多,也没有精细种,村里统一耕起地来,耙了一遍,随便撒了些菠菜种子,又浇了一次水,就不管了,娘的话,出就出,不出就拉倒。本心里,娘是不愿意种的,看人家都种也只好随大溜,等着过了年种棉花才是最要紧的。谁知,无心插柳柳成荫,菠菜出得出奇的好,满地里不稀不密,头年里就长到了寸把高,娘还特意用塑料布蒙起一块儿,上面盖了麦穰和玉米秸,年上,一家人吃到了新鲜的菠菜,一家人还挺高兴。过了年,撒了些肥料,又灌了一水,一地的菠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娘却发愁了,这么多菠菜啥时候卖完?那个时候,俺们三个都上学,爹又在外面工作顾不上,家里就娘一个人,从二月里,娘不干别的事,天天卖菠菜,从寸把高就到集上卖,一直卖到没小腿,把她累得不轻。一家人帮不上她的忙,只好叫姥爷来帮着她卖。而我只有星期天才能帮上她的忙。姥爷已经来俺家很多天了,娘在家里割,姥爷骑着自行车到周边村里卖,上午一座篓,下午一座篓。可是,菠菜是越卖越多,遇上好的天气,菠菜长得很快,娘的话,是一天一个样,开始捡着大的卖,第二天,小的也大了,卖了很多天,也没见地里少多少。

那个星期天,天气并不好,一早起来就冷飕飕的,甚至时不时地刮些雪沫子。我、姥爷和娘先到地里割,从早忙活到九点,就装了满满一大车。于是,我和姥爷去卖,娘在家里继续割。那个时期,也是我叛逆的时期,我刚上初二,突然就有了厌学的念头,怎也不愿意上学了。上个星期,我就自个儿退学了,搬着凳子回到了家里,却被娘骂回了学校。我知道,那段时间的厌学,和我突然转学有关系,从一个学校转到另一个学校,环境变了,一时半会儿适应不过来 ,学习跟不上,就有了厌学情绪。最主要的是看到娘一个人在家里那么辛苦,就有了干脆来家和娘种地的打算,想帮帮她。而娘却不认可这事儿,连骂带打把我赶回了学校,她的话,就是地不种,你也得上学,你以为种地那么容易,整天风刮日晒的,有你哭的时候。当然,星期天回家帮她,她还是很高兴的。

我和姥爷赶着牛车卖菠菜,接连转悠了几个村子。卖菜得吆喝,姥爷拉着长音大声吆喝,“卖菠菜哟、卖菠菜!”就这么一句,一刻不停的吆喝,很快,很多人从家里出来,围拢来,我收钱、姥爷过秤,又不是啥稀罕物,姥爷的秤总是高高的,也有村里人来这村里卖菠菜,他卖得是一毛五二斤,俺卖的是一毛二斤。于是,都来买俺的,村里人就不愿意,骑着自行车赶紧走,回去还对娘说俺坏了行市,这是买完回去后娘说的,本来一个生产队里都通了气,统一一毛五二斤卖的,这叫破了规矩。可是,一毛五二斤很那卖,一帮人围着跟你打价,姥爷又不是菜贩子,又好可怜人,特别是那些年龄大的,三分五分的就不要了,看姥爷这样手松,菠菜好,又便宜,谁不愿意买,都是寻着来买。一大车菠菜,转悠两三个村也就卖完了。这个卖法,娘也很高兴,她的意思就是贱贵的处理了,看着二亩多地的菠菜很愁人。我和姥爷一直卖到下午一点才卖完。回去的路上,就很舒心、高兴。哪怕是迎着冷飕飕的风,心里特别舒畅。一路上,姥爷数着提包里的钱,不时地在本子上记着,心情极好。姥爷并不是个喜欢干农活的人,你姥爷可了不得,很有背景的人,要不是家庭拖累了他,早成了大干部了。是的,姥爷很有学问,很有政治头脑,是当时的知识分子,他没上过一天学,就凭着家里的一本字典和去私塾里偷听认字识字,又写的一手好毛笔字,村里红白事都是他记账,是村里的账房先生,很有威望。姥爷每次来俺家里就教俺们识字,还出题考俺们。记得我刚上二年级时,刚认识个“未”字,姥爷就问我未上面一横拉长,下面一横缩短念什么。当时,我还真不知道。姥爷看我被难住了,就耐心给我讲解,念“末,就是没有的意思。”他常和我说,学知识要举一反三,认识一个字,就去学和它相近的字,这样学得快,记得牢。真就如姥爷所言,在以后的学习上,我就用这个方法,不但是学语文这样,学数学也很有效。

我和姥爷赶回家,娘已经做好饭在家等着,看俺们来,她忙掀锅,饭端上桌先让俺们吃,她去喂牲口。姥爷来,不管多忙,娘总是做好吃的,炒鸡蛋,炖豆腐,放菠菜鸡蛋汤,包猪肉馅饺子,把姥爷伺候的好好的。姥爷呢,只要有好吃的,再就是有烟有口酒,心情就很好,他烟很勤,酒却喝不多,白酒盅子,最多喝三盅子。每次吃饭,娘都把酒拿出来给他喝,说天冷,喝口酒暖和。但是,我想喝口,娘说啥也不让。

下午,又去地里装了满满一车,娘的意思,让姥爷拉倒姥娘村里,一家子分分吃,剩下的能卖个钱就卖个,卖的钱也不要了,给姥爷,姥爷开始不同意,但经不住娘劝,娘又说我下午还要准备去学校,没时间再让他和你去卖了。这样一说,姥爷就同意了。本来,娘让我陪姥爷回去,看天色不早了,怕耽误了我上学,就让姥爷自己赶着车走了。姥爷说明天再来,娘叮嘱他直接去地里,一地的菠菜,这真是成了一害,娘很发愁。我就说买不了就别卖了,割回来喂牛。娘没说啥,送走了姥爷,她回家来给我温水,让我洗洗,换换衣服,又赶紧给我准备带往学校的干粮。那时候,去学校都自己捎干粮,按一天三个窝头算,就得给我准备十五个窝头,还有一罐头瓶子咸菜。我上学校捎得窝头,娘总是掺上些豆面子,不掺豆面子的窝头,时间长了,一馏就散开了,得用手捧着吃,从小我就吃这样的窝头。那年,虽说分开地单干好几年了,因为盖屋时欠着账,几年里光还账,日子就紧吧,人家两面子卷子,俺家窝头。爹娘是很过日子的人,娘的话,从分家时就过紧日子,也习惯了,窝头、卷子吃进肚子里一个样。我听到过哥哥反驳她,怎一个样,吃窝头拉喉咙,咽不下去,吃卷子顺滑、养口。娘就笑着说他馋,从小就是个馋猫,跟你姥爷一个样,好吃还不好干活。这一点,哥哥还真随姥爷,不喜农活,生产队里,早晨从不起来去队里干活,吃了饭去,干得活还真不少,就是比人家少争工分,一家人都烦其他,又都不敢说他,只好一旁嘟嘟,姥娘就是这样,光偷着一旁嘟嘟,当面一句也不敢说。毕竟,姥爷的仕途被她拖累了,她只要能撑起这个家,也许全家人随着姥爷农转非出去吃皇粮了。这一点上,姥娘愧疚了一辈子,谁让她老实,又一个大字不认识,给她钱不会花,光认大小张,也不知被人家骗了多少去。

我上初中,两个星期歇一个星期。等我再回到家里,菠菜也卖得差不多了,剩下那些,娘割回来喂牛,堆在屋山上,粗大的茎上都生了种子。娘说还不能给牛光吃这个,吃多了拉稀,不反刍。我问娘姥爷啥时候走的,娘说姥爷和她清了地,运上粪,耙好了,又灌了水,前天才回去,就等着种棉花了,还说这段时间,把你姥爷累坏了,以后说啥也不种菠菜了,卖不出钱来还累人。娘笑着说,要是往日里你姥爷干这些活,他早发脾气了。但是这一次,你姥娘说,你姥爷回家后从不抱怨,哪怕睡觉时累得光吟哼,也是早早起去,你大舅说替替他都不行,说他知道到哪个村能卖得价钱高些……

往事如烟,如白驹过隙,都在回忆里了。一个下午,我光想着和姥爷卖菠菜的事儿,连想着姥爷的点点滴滴。娘和姥爷,是我的至亲至爱,心里是那么亲。娘和姥爷的离去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伤痛,娘离开我十二年了,心梗让她走得匆匆,来不及和我多说几句话。姥爷走得更早,他是肺癌去世的,从发现到走,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我想着,是抽烟害了他。时光难轮回。难道,人生就是如此吗,生老病死,谁也脱不开?我总有些异想,让我熬过了那些难过的日子。想起和姥爷卖菠菜的事儿,给了我些慰藉。我是唯物主义者。但是,我总想着世间真有天堂,我的亲人门都在天堂里安逸的生活,不再受苦受累,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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