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

迎春

迎春右手上沾满了黄色的屎，她正在大门口下水道旁用水冲洗着，丈夫廉江推开门进来，看到媳妇手上的屎，恶心的捂着嘴跑开，差点把他熏吐了。迎春喊着他，“你娘的屎你也嫌脏，过来给我冲洗一下。”廉江皱着眉头、捏着鼻子走过来，扭头一边，一舀子水一舀子水的给媳妇冲洗着，“你慢点儿。”迎春喊着他，用肥皂搓洗着手，她连洗了好几遍，正反着手看了看，就提着水桶到水管边大盆里，洗着婆婆刚换下来的褯子。她不洗还好，一搓洗，一股骚臭味又浓烈起来。廉江反感的皱着眉头，抱怨着，“天天这样可怎好，这肚子里没病，就是不会动，天天拖褯子，端屎端尿的，谁受得了。”“怎的，俺当媳妇的还没抱怨呢，你抱怨个啥，这可是你亲娘，就该你端屎端尿。”迎春笑说他。

是的，廉江娘好好地得了偏瘫，半个身子不能动了，住了一个多月的院也没治好，看花钱不少了，兄妹几个一商量，算了，光花钱也不见好，还是家去养着吧。迎春的意思，再住段时间看看，无奈他只是个媳妇，大主意上说了不算。再说，这几年里，村里很多老人都得了这个病，没有几个住院的，最多在家里让村里的医生滴几天水，堵堵村里人嘴就算过去了，好不好的家里养着，顶多也就活个一两年也就走了。不走了怎的，再孝顺的子女也伺候够了，天天端屎端尿谁不够，“病榻三日无孝子”，这句老话一点不错，像董永那样照顾父亲的不是说没有，是很少。“偏瘫”又叫脑卒中或者半身不遂，是指一侧肢体的感觉、运动出现功能障碍，是急性脑血管病的常见症状，与血脂增高，血液粘稠度增高等疾病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六七十年代，很少听说有得这样病的，也就是说，这和生活条件有关。过去，生活条件差，人们吃不饱穿不暖，一年到头窝头、咸菜，吃不上顿炒菜，肚子里都缺油水呢，农村人的话“瘦得三根筋挑这个头”，哪里还会血脂高、血脂稠，就很少得这富贵病。改革开放后，生活条件极大改善，大鱼大肉上了农民餐桌，吃好喝好的同时，偏瘫也找上门来。这些年里，偏瘫越来越年轻化，这和生活条件好很有关系。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不是医生，也不好再说别的。廉江娘，快八十了，胖身子到老了也没有减多少，吃得多好吗，还真不是，她自己的话，平时很注意的，肉鱼馋也不敢多吃，平日里就大葱蘸大酱，馒头都很少吃，菜扒拉子、窝窝头经常吃，还是得了这病。廉江娘的话，“老了、嘴馋了，过年没管住嘴，后悔呢，自己受了罪，也拖累你们，快别管俺了，给俺买点耗子药让俺死了陪你爹去。”廉江娘在儿女们面前哭着说。于是，都劝她，安慰她。但是从院里出来先去谁家，谁也不说话了，三个闺女不说了，不可能让老人先到闺女家去，两个弟弟和弟媳妇低着头，或扭头一边，谁也不再开口。迎春一看，忙说：“先去俺家吧，咱娘也在俺家住习惯了。”是的，是住习惯了，本来，老房子扒了后说好一个儿家一个月，这快三年了，都是在迎春家住着，一是婆媳两个能说上话来。迎春很随意的一个人，婆婆说啥也不恼，更不嫌弃，一个锅里吃饭，吃啥很多时候都是婆婆说了算。去别家就不行了。其他两个儿媳妇嘴上说得好，真去住着，吃啥能说了算，不给你脸色看就很不错了。她不是没去小二家住，住了三天就回到了大儿家，说受不了，那氛围就受不了，住着别扭。迎春也好说话，不愿意去就回来吧，你这一走俺还不适应呢，这两天像少了啥，以后谁家也别去了，就在这儿住着吧，并开玩笑地说：“俺是被你赖上了，你说你鸡蛋里挑骨头的主儿，俺怎就能忍你。”廉江娘就笑对大儿媳妇说：“俺鸡蛋里挑骨头，也没挑出你啥骨头来，看来咱娘俩有缘。其实，从小俺就看你这孩子心眼好，实在的很，要不俺能让俺大儿要你，俺大儿可是村里最帅的小伙，倒提媒都踏破了咱家的门槛，俺都没同意，对你知根知底的，就让栓娘提了你，你知道，廉江嫌你丑，当时还不同意，俺两笤帚疙瘩就打上了，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心地好会过日子才是最主要的，现在看来，俺话没错，享你的福呢。”“你的意思，俺高攀你家呢。”迎春跟婆婆开着玩笑。因为彼此心通，婆媳两从迎春一进门就好到一块儿。但是，在其他俩媳妇眼里，这个婆婆可不是好玩的，说话犀利，从不给留面子，都给她冠于恶婆婆的名号，也曾经取经迎春，怎就和这样的婆婆相处的融洽。迎春笑道，“啥事不当真，随她性子来，婆婆又不是个不讲理的，只是强势一点。”俩妯娌摇摇头，“俺没你心大，也吃不得言语，还是离着远点好。”是的，她们都躲得远远地，婆婆也不爱搭理她们。但是，一大家子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的，这也多亏了迎春从中调和。

如今，婆婆一下子得了这病，一向好强的她，需要人伺候了，强势就变弱了些。其实，她心里谁也不指望，就指望大儿媳妇迎春。但是，因为她大儿媳妇把厂子的活都辞了，没挣钱得来路了，大儿子廉江从小身子弱，干不了重活，在厂子里看大门也挣不了几个钱，不像二儿子三儿子两口子那样，都在钢板厂上班，听说儿子媳妇一个月工资加起来有一万多块，心里就替大儿媳妇眼热。以前，这个家可指望大儿媳妇挣钱，一个月争得比儿子多很多，就对大儿媳妇说：“你也别管我了，快去上班吧，两个孩子还指望你给他们争学费呢。”迎春就笑说：“娘，操了一辈子心了，就少操点心吧，啥时候挣不了钱来，还指望现在？你放心好了，俺存的钱啊，就是十年不挣钱也缺不了你的饭吃。”“话是这么说，眼看着她们挣那么多钱，你就不眼热？”“她们挣钱越多不越好吗，咱该高兴啊，他们有了富了，咱们不也减轻负担了吗。”“是这么个理，家里你啥都担起来，还不都亏了你。”“亏我啥？”“你总是那么大大咧咧的，啥也不在乎，唉。”

再说，廉江来到屋里，闻到屋里还有一股屎臭味，不禁皱了眉，他站在门口，不肯再向前。廉江娘扭头看到了儿子，看到儿子嫌弃的样子就骂开了，“嫌弃你娘是不是，小时候拱到你娘怀里吃奶的时候怎不嫌弃你娘脏？”“娘说得很对。”迎春一下子把丈夫推到屋里，拧着丈夫的耳朵来到婆婆床前说道，“古时有董永卖身葬父，就是咱邻村呢，今你要学董永侍奉榻前，咱就叫廉江孝母。”说着哈哈大笑起来。迎春就这么没心没肺，而且还好开玩笑，能让尴尬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廉江娘也笑了，笑着笑着哭了，“就你会讨我欢心，受苦受累的是你，俺三个闺女待俺也没你待俺好。”是的，自从她出院后，三个闺女也就是晚上抽空来看看，顶多给她带点吃的，给自己拖褯子端屎端尿都是大儿媳妇的，哪怕是她们在也不伸伸手，好像是习惯了一样，真把自己当成客了，还闺女娘没没隔实呢，在她这儿走了样，她又不好说啥。有一次，趁大儿媳妇不在，正好三个闺女都在，她就说：“你们白天没空，晚上轮着来替替你大嫂。”答应倒是都答应着，还是原来那个样，三天两天的来一回，就坐坐说会儿话，说是早回去歇着，明天还得出去干活，又说‘端人家饭碗受人家管，不自由呢，请个假也难，一个萝卜一个窝，没有养闲人的。’话虽不错，也是这么个理。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付，兄妹六个，总不能累一个人、亏一个人吧，你们出去挣钱，你们大嫂难道不想出去挣钱？看来自己是个累赘了，天天要人伺候，哪里是个头，窝里拉我里尿的，别说别人烦，自己都烦，活了一辈子没服过谁，被病治着了。又想着，这病也治不好，村里那么多得这个病的人，孩子们孝顺呢，多活些日子，孩子们不孝顺呢，少活些日子。像莱阳爹，躺在炕上不到两年，死时被沙土埋起来了，死了后从土里扒出来后，那么大个人就剩一把骨头，受了多大罪呀，那沙土堆里屎、干馒头都有，恶心的看事的人都跑出来。这还是姊妹六个呢，天长日久，没有一个管的。唉，这人呢。自己幸好自己遇上个孝顺媳妇，可也不能光累她呀。这样想着，就有了死的想法。心里话，这个样，活着也是受罪，没有一点生活质量，还不如死了好。

一天，趁着迎春院子里洗衣服，她拽过自己的裹腿袋子，探起身子绑在墙上的橛子上，这个橛子还是专为她锻炼弄得，一只手抓着可以坐下来，松开就可以躺下来。拴好带子后，又打个死结，毫不犹豫的把头伸进去，身子使劲地往后拽，就那样生生的把自己吊死了。也就是大半个小时的光景，等迎春进屋看到，一切都晚了……

丧礼上，迎春哭得最痛，几次哭晕过去，她后悔的直撕扯自己的头发，早几天就发现婆婆的眼神不对劲，表情也不自然，平说话不管不顾，最近些日子说话对她客气起来，和她说话光说过去的事儿。她还以为人老了都这样，加上活儿太多，就没放在心上。其实，婆婆为了不拖累她，早有了这样的想法。对于廉江娘的死，村里人只是叹息，说廉江娘想得开，不想拖累孩子们，也没有一个说迎春不孝顺的。并且，在同年村里平好媳妇时，迎春全票当选，这说明她的孝村里人是认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