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儿家的别墅里,双月娘心里很惶恐。其实,她是极不情愿在儿家轮着住的,一个儿家一个月,很不适应这样的生活,觉得没了自由,受到了约束,吃饭睡觉都得看子女脸色。尽管八十三岁了,她还能照顾自己,她的想法,愿意自己住在一个地方,也方便些,啥时候吃啥时候睡也自由些,很不愿意和他们一起住,生活习惯不同吗。可是,三个儿子来和她说,根本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她,就是这么办了,一家子一个月,不管大月小月,月底来接。住在谁家,生病了谁家伺候,但是医药费平摊,至于吃嘛,反正是跟着一块儿吃,也没啥标准可言。当然,愿意吃啥也可以开个小灶,这都不要紧,至于愿意去闺女家住些日子也行,不管在谁家,都可以随时去,三个儿媳妇绝不能计较这些好事儿。老房子拆迁款呢,三三平均分开,一个儿家一份儿,养老本呢,去谁家带到谁家,一月的养老钱添到生活里,闺女来看望,在谁家谁家管饭。事情都说得这么清了,双月娘也不好再说啥,三个闺女尽管不满,也不做声,事情就这么定了。老房子拆迁,十二万元的拆迁费被三个儿子分了,尽管闺女们没说出嘴来,也分明都有意见。自从被轮着后,很少有闺女再来看望她。本来一向身体很好的她,轮了半年,也就是轮了一轮后,身体明显的不好起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说到底,她还适应不过来,生活习惯的不同让她彻夜难眠,每天受拘束,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就觉得像被关了起来一样,吃饭少了,话语少了,精神萎靡了。
而且,不管去谁家,刚开始几天都待她还好,时间长了,就有些不耐烦了。别她看年龄大,很看出个眉眼高低来。就说大儿家,虽说是三层的别墅,那么多向阳的卧室,不让她住,为了她来,特意把北面的车库倒出来,给她改造成了一间卧室,大冬天里,说是铺上了地暖,可一点也不暖和,给她改造的卫生间很小,还不是坐着的马桶,只是镶在地面上的便池,双月的话,上公厕上惯了,马桶再不习惯,好像是很孝顺似的。其实,就是公厕里,她也愿意坐马桶。但是,她啥也不说。吃饭,从不让她上桌,哪怕是家里只有儿子媳妇,也是给她送到她屋里,差不多每顿一个馒头,半碗菜,就因为一次不小心打了个碗,儿媳妇生了气,给她换了个不锈钢盆。别看她老,耳朵不聋,在门口听到儿子儿媳妇小声叽咕,“这是喂狗的盆,不合适吧?”“刷干净了,用热水烫了,怎不干净!要不你说给她啥碗?”她听着,忍不住捂着嘴,眼泪婆娑。这个连个窗户都没有的车库里,一关上连着一楼客厅的门,屋里黑咕隆咚的,门不让她经常敞开,特别是来客人的时候,都是关的严严实实的。大多时候,她躺在木板床上,听客厅里的人说话,甚至吃东西,她不敢发出一点响声。屋里的灯,白天是不让她开的,哪怕是关上门,屋里比黑夜还黑也不让她开灯。还有厕所,她也不敢随便使用,因为儿媳妇一给她送饭,就怂着鼻子说屋里有味,让她方便时冲干净。她多冲几次水吧,一听见冲水声,媳妇就在门口吆喝,说她浪费水,老了怎那么多屎尿,不会少吃点少喝点嘛,老不中用了,光浪费粮食,给年轻的添堵。儿媳妇刚开始冲她说这话,她受不了,抹眼抹泪的,以后就不敢吃不敢喝,一个馒头吃一半,半碗汤喝一半,儿媳妇又嫌弃她剩下,剩下的谁吃,以后再送饭就给她减半,所以,她经常里是饿着。
相比来说,她愿意住在三儿双台家,自己住在三儿家东屋里就自由些,虽说条件比不上大儿家,就一张简易的竹子床,别的都是些杂物。但是,平常里儿媳妇也不打扰她,晚上还让她用小便盆,不用往厕所跑,就是吃饭也时常一块儿吃,虽说也没啥好吃的,但是她这样吃着舒服,还有就是让她随意出去玩,平常里坐在大门口还可以和邻居们聊几句。说大儿家的床好,那是很早以前儿子儿媳妇睡过的席梦思床,她记得还是双月结婚时,老头子托邻居打得床架,这床架是槐木的,结实得很。当时,为了打这张床,锯了屋前的大槐树,这棵大槐树一个大人都抱不过来,孩子爷爷的话,他小时候后就有这棵槐树,挨饿时还顶了大用。这个老槐树打了三个床架、三个饭厨,三个儿家一家子一套,老二老三家至今还用着,老大家的不用了,临时成了她的床。轮到老二家时,相对就差些,临时在火屋里给了支了个床。老二双涛家条件不好,儿子媳妇都有病,干不了重活,总共五间屋,孙子住了三间,老两个住了两间,加上这个烧火的小火屋。孙子一家子城里打工,在城里赁了房子,一年到头回来住不了几天,天天锁着,她看到,锁都生了锈。但是,没他们的允许,不可能让住。自己住在火屋里,破窗破门的,苍蝇多、蚊子多,挂了蚊帐,蚊子能从床底下钻进来。但是,也有个好处,上厕所方便。
唉,住到了儿子家,她才觉得后悔,还是想着自己的老屋,老屋虽破,但严实、暖和,最主要的是啥也说了算,闺女们也来的勤。如今,闺女们不来了,自己也遭了罪。可是有啥办法呢,她已经无法决定自己的事儿。年轻时,她拉扒着六个孩子,照顾着两个老人,吃苦受累。但是,她干得还很有劲儿,这些孩子们很依恋自己,啥事儿也和自己说,都害怕他爹。老头子当了几年兵,脾气有些爆,打孩子从不问理由,喝了酒更是耍酒疯,不但打孩子,连她也一块儿打,往往是闹过后,一帮孩子围着她,寻求她的保护,她就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宁可自己挨巴掌,也不让巴掌落到孩子们身上。老头子的话,“你就护吧,惯坏了孩子,老了有你受的。”老头子没挨到老,生产队里赶马车,上来脾气打骡子,冷不防被骡子踢了天灵盖,碗口大的血窟窿,当场就死了,死时才五十三岁。从此后,她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拉扒着六个孩子,照顾两个老人。
分地单干头几年是她最累最无助的几年,孩子小不小、大不大的,没车没牲口,耕种全求人,求人难,她体会最深,自己帮不上人家什么忙,光求人家帮忙,自然是人家脸色难看,很多时候人家不但不帮,还讽言讽语,‘种不了不种啊,人家帮你一时,还天天帮你吗。’这还是好听的,还有比这难听的,她总是尴尬的笑,很多时候总是躲到一边偷偷的哭一阵子心里才好受些。最难的日子熬过来了,儿娶女嫁,都是她一人操持。三个儿子两个是换亲的,这样没有彩礼钱,负担就轻些,小儿子双台自己谈的对象,她还为此骄傲了些日子。当儿女们都成了人,当伺候两位老人入土为安,她松了口气,确实过了几年轻松的日子。说心里话,看到孩子们的日子都过得去,她还是很欣慰的,特别是老大双月,从小会钻机,干工头,玩大车,小日子红红火火,是村里第一个盖二层楼的。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在村里人面前,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垂眉低眼、低三下四,她可以把头高高地抬起来和人家说话。她早就想好,只要自己能动,绝不会给孩子们添麻烦,她本想着就在老屋里老去,谁知拆迁,拆迁款她一分钱没留,都分给了儿子。
当然,这拆迁款她从没考虑给过闺女。闺女,自古以来就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人出了娘家门就成了外人,到死也留在外人家里,怎会把钱分给闺女呢。也自从分了这拆迁款,闺女们随都没提起,不愿意也写在脸上,来得懒了,说话也不亲了。自从轮着这半年,还没有一个闺女来看过她。是的,她是想闺女了,没了闺女,说句知心话的都没有。以前闺女来都嘘寒问暖,总是买很多东西来,一年四季的衣服根本不用她花钱。相比儿子们就没有那么孝顺,除了年上想商量好了似的,年三十那碗饺子,那五十块钱,平常里一分没有。她也感受到,虽说闺女是外人,但是确实比儿子孝顺。当然,她也想得开,就算儿子有孝心,不是还有媳妇那一层吗,自古以来,婆婆媳妇是仇家,尽管,她和哪个媳妇也没吵过嘴。
这第二轮开始,她更是不受待见,越发的想闺女了。说真的,她想到闺女家住些日子,但是她不知和谁说。正是八九月里,蚊子多的很,她的老蚊帐自己撑不起来,就去找二儿媳妇,想让她帮个忙把蚊帐支起来,一晚上没吊蚊帐,咬的她脸上、手面子上全是小红点,刺痒的难受。她轻轻地推开二儿媳妇的屋门,没有走进去,而是探进来半个身子低声说:“柱子娘,和俺把蚊帐吊上吧。”二儿媳妇乜斜了她一眼,“俺赶活呢,等会儿吧。”她就轻轻带上门出去了,一直坐在屋里等着,等了一上午,等了半个下午,她正想着再去找二儿媳妇。二儿媳妇推门进来了说:“明儿俺得进城里,人家给找了个保姆的活,没人在家,你一个人在家里也不放心,要不,去他姑家住几天吧,他大姑在家没事儿。”双月娘一听,这是撵她走啊,就说了句,“又没和他姑说。”那意思不愿意去,又道,“俺自己在家也行,正好给你们看着门,别担心俺吃喝,反正有馒头房,去拿馒头就行,俺自己也能做了饭了,熬点汤啥的都行。”“你老了,记性又不好,万一出去忘了锁门,这一院子零件被偷个去就好几百。”“俺……要不你把养老本给俺吧。”“要养老本干啥,给他姑吗?”二儿媳妇不愿意了,脸色难看起来。“那要不你去你大嫂或是龙他娘说说,俺先去他们家。”“要说你去说吧,你看看你,让你去闺女家住几天就这么为难你。”摔门出去了。门子发出“砰”的一声,吓得双月娘心里一哆嗦,心里慌慌的,她知道,二儿媳妇这是要撵她走啊,不免落了些泪。去谁家呢?她发了愁。按说下个月要到老三家,可在半月头上,自己就是想去,三儿媳妇也不干呀。大儿媳妇更别说,去她家里住,那神情天天盼着她走。唉,老了老了,光吃不中用了,讨人嫌了。去闺女家吗?大闺女离着并不远,不过十里八里的路。可是,闺女还不知道,冒昧的去也不合适呀,这得去哪里呀,她真的发愁了,自己六个孩子,真是“一母养六子,六子难养母。”要是一天半天,她偷着在外面打个宿。可听二儿媳妇的意思,给人家干保姆,不是一天两天能回来的,就算闺女收留,也不能长久住在闺女家呀,就算三个闺女家轮着住个三五天的,也能熬过这半月来,那万一老大、老三媳妇再计较呢,自己这个累赘不就甩给了三个闺女,在闺女家长久住不是个事,闺女愿不愿意不说,外人也笑话呀。
双月娘想了很多,也罢,自己偷着去要饭吧,走得远远的,现在不像过去,走到哪里也饿不着。她打定了主意,就去和二儿媳妇说:“吃了晚饭,俺去闺女家。”“吃了晚饭天不黑了吗,他大姑家还离着七八里呢,怎让人放心。”“俺是怕这走再碰上人不好。”“去走闺女家有啥不好的。”双月娘一听,这是一刻也不想自己在这儿留。唉,她叹息了一声,回到屋里收拾收拾,自己也没多少东西了,一床被子一床褥子,再就是自己几件衣服,最值钱的也就是那身寿衣了,她把衣服和自己的寿衣一块裹今被子里,用布条子捆了,背在身上,觉得并不是很重,又拄了拐棒,心里话,上门要饭时打个狗啥的。屋里的二儿媳妇看她背着被褥出来,高兴了,忙出屋说:“俺送送你吧。”不容她分说,把她被褥接过来放在三轮车上,又把她扶上车,推出来,锁好门,拉着她就走了,遇上熟人没等人家问就说:“这不想闺女了,非要去,俺送她去。”看上去很孝顺似的。双月娘也一脸笑的和人家打招呼,“啊,走闺女家去。”人家就羡慕,还是孩子多了好,挨家住个一月两月,一年就到头了。
出了村,又走了大约有五六里路,眼看着大闺女家的村子就在前面,二儿媳妇停住了车子,“也不远了,你自己去吧,俺也家去收拾收拾。”说着,把她扶下车来,又拿下她的被褥、拐棒。双月娘啥也没说,她背起被褥,眼看着自己的二儿媳妇骑上电动三轮车飞快地离去,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 ,她又转过身来看着闺女家的村子,觉得没脸去闺女家,闺女家有没得她啥好处,被儿媳妇送出来了再去闺女家,她没这个脸。别看她八十三岁了,一点也不糊涂,就是讨饭也不去闺女家,她佝偻着身子,慢慢走上了岔道。去哪里呢,她不知道,去哪里也得去看看老头子,这个不负责人的男人,早早地撇下她走了,享福去了,让她辛苦了这些年,把他的孩子都拉拔成人了,老了却都嫌弃了,这些狼羔子,她骂了句,一路抹着眼儿,甚至有些神经质的冷不丁咒骂几句自己的孩子们。其实,天本来不早了,夕阳已经在西天边晃动。此时的田野里,一个人也没有,白天热晚上冷,这是七八九月天气的特色。双月娘走累了就坐下歇歇,饿了或摘人家几颗嫩豆角嚼嚼,或是捡着人家的嫩玉米掰个啃啃。她年轻时在坡里干活,饿了常吃这个,有时候没这些,还揪把嫩草嚼嚼咽下去也顶饥。
天黑了,双月娘迷路了,她一晚上不停的走着,走累了就停下歇歇,甚至小睡一会儿。虽说是在原野里,她觉得比在儿子们家住好,大儿家大白天的屋里黑咕隆咚,还不让开灯,不让随便出来,就像被关了禁闭室一样,二儿家三儿家倒是自由些,晚上被蚊子叮咬的睡不着。这坡里,清爽爽的,喘口气都松活,尽管几次被露水打湿醒,但是她睡得很坦然,不提心吊胆。就这样,她停停走走,后半夜后,竟然走了回来,走到了村南坟地里,认出了老头子的坟。忍不住的,她坐在老头子的坟上哭起来,凄凄惨惨的哭声,掺和虫儿声,听起来有些瘆人,犹如鬼哭狼嚎,在这黎明的黑夜里。她和老头子哭诉着,孩子们都不待见她,她没用了,成了累赘了,又不好意外的死,怕影响孩子们,没有办法,她要走了,自己讨饭去,饿不着自己,也让老头子放心,要是自己死不到外面,年节的来看看你,给你送个纸钱,这三个儿子呀,好计较,都想着赚点小便宜,很多年节里,都误了上坟,很多次都是她半夜来给补上。双月娘和老头子絮叨了好一会儿,在黎明的早晨,鸡叫三遍的时候,她走了,离开了大半辈子生活的村子,乞讨去了……
双月娘走失了一个多月后,双月、双台、双涛兄弟三个才知道,他们又上电视台,又各处张贴寻人启事,装模作样的找了一阵子。渐渐地,风声过去了,双月娘失踪的事只是茶余饭后的话题。两年后,孩子们为了表孝心,还给双月娘发了丧,让她入土为安。村里却传,村南看大窑的春爹说,每到年节的夜里,双台爹的坟上总出现鬼火,还有时断时续的哭声。于是,这事在村里传开,都害怕的不得了,都说这是双月娘的亡魂在外回不来,每到年节飘回来哭诉呢。其实,春爹也说过,今年年三十一大早的,他早赶回家,看到从双台爹坟上走出来个步履蹒跚的黑影子。当时,把他吓得歪倒了车子,还冲那个黑影子大喊了一声“是谁!”黑影停下了,甚至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慢慢离去了,消失了,消失在黎明的黑夜里。
春爹一大早的去和双台说,双台忙打电话给哥和弟弟,三兄弟赶紧去找,双台爹坟上有烧过的纸灰,还有残留的贡品、人跪过的痕迹。三兄弟知道,来上坟的一定是他们的老娘,他们想过来了,他们醒悟了,哭着喊着娘,招呼村里所有的人去找,一定把苦命的老娘找回来。几乎全村人出动,东西南北方向,不管有路没路,都有人找,找下了十几里一二十里路,遇村就进去问、打听,看没看到过乞讨的老人。结果很令人失望,乞讨的老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找了一上午,都失望而归。如果说春爹撒谎或是看眼花了,那双台爹坟上的纸灰和供品又是怎回事?就在人们议论纷纷时,有人主张报警,很多人赞同,不为别的,早弄清楚这回事,省的提心吊胆。因为出了这怪事儿,很多人晚上不敢出来了。
就在这时,春爹一拍大腿,“知道了,婶子真要是活着的话,我知道她在哪里了。”众人忙围上他。春爹看着双台,“你是否还记得大窑的南边原来有咱村里的地?生产队那会儿,你爹在那儿种过队里的菜园子,当时为了看菜园,挖了个地窨子?”双台皱眉沉思,不一会儿点点头,“记得,娘领我给爹送饭,去了很多次。你是说?”春爹点点头,“俺晚上值班,发现了很多次,那地方有灯火闪烁,很吓人,俺还胡想儿,自己吓唬自己。就在新建的混凝土站东南角。”大家一听,豁然开朗。双月、双台、双涛三兄弟也明白了,疏忽了这个地方,怎就没想到是这个地方,如果娘真在那个地方,五年了,双月忍不住一下子大哭起来,哭哭咧咧的就往大窑跑去,双台、双涛紧跟在大哥后面,还有村里一帮人急匆匆、急火火。
老远的,他们看到了,一个老乞丐弓着腰,浑身脏兮兮的,蹒跚而行,她走得很慢很慢,花白的头发在寒风里抖动着。双月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己的娘,他大声地哭喊着,一下子跪下来,往前挪动着,一步一磕头,他在赎罪。双台和双涛也是,叫着娘,哭喊着,不停地磕头。近了,很近了,老太太终于发现了向她跑来的一帮人,她停下来,回头看着,一时愣愣的,等她发现这帮人很多是她的邻居们、跪着来的三个人是她的儿子时,她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着,浑身抖个不停,被她拄的锃亮的拐棒掉在地上,人也歪倒在地上,双月一下子跑过去,把娘揽在怀里哭喊着,“娘、娘,儿子不孝啊,您受罪了,这五年是怎熬过来的……”
哦,那个地窨子,生产队时那个地窨子,双月爹看园时的地窨子,就在半地下,门口周围堆了些玉米秸,扒开了,弯着腰才能进去。双月娘一住就是五年,五年里,她总是去很远的村子去讨饭,十天半月回来一趟,就在这儿落脚。是的,故乡难离,在这儿,离着家人近,在这里,她还有个念想,不想客死他乡。五年啊,她满脸深深的皱纹里都是沧桑。
双月抱起娘,快速地往家小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