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开在五月里,满树绿叶里裹着繁星般的火红,喇叭形的花朵、细针似的花蕊,半圆形的花片,开得那么红红艳艳,忍不住走近观,凑上去闻,花香味不大,花香味也不好,甚至有点儿呛鼻子的感觉。是的,石榴花不需要花香招引蜂蝶,但那华丽的外表,也会引来满树的蜜蜂,从这朵飞到那朵,甚至钻进花蕊里,撅着个屁股贪婪的吃着,吃相有点难看,浑身也沾满黄色的花粉。与蜜蜂比起来,蝴蝶就优雅的多,总是在花丛里翩翩起舞,即便落在花蕊上,采食花蜜也是温尔优雅,还不时扇动着翅膀,像是表示对石榴花的感谢,对于别的采食花蜜的昆虫,像金龟子、马蜂,就像是小霸王,毫不顾惜花的娇柔,扑在花上连咬带啃,弄得石榴花花瓣毁、花蕊折,一片狼藉。我看着就生气,把金龟子拿下来扔给鸡,成为鸡的美味,用小棍儿抽打马蜂,又怕被蛰着,赶紧跑到屋里,透过门帘看。是的,马蜂不好惹,打不找它,就追着你跑,被蛰一下子那是钻心的疼。
我家院子里就有两棵石榴树,在北屋中间窗户的两边,紧挨着屋门,几年里,已经有大人胳膊粗细,高到屋檐,硕大的树冠、稠密的枝条,侵占了天井两三米的空间。我喜欢这两棵石榴树,每当花开的时候,满院子里一片红火。有点空儿,我就会站在树下看,很多时候都是捧着开得最艳的一朵,放在鼻子下深深的闻着,尽管并不是特别喜欢那种味道。石榴花的特点,花艳香淡,不长时间得闻,闻不到花香。石榴花开的多,落的也多,每天早晨,一地的残花,娘总是用扫帚扫,扫那么一堆,而雨后,落得更多,残花满地,给人一些伤感,就会联想到黛玉的《葬花吟》,‘今日我葬花,明日谁葬侬。’其实,我没有黛玉如此的伤感,只是看到满地的石榴花,觉得很可惜而已。
我家的石榴树开花多,结子缺少,一年里,解不了几个石榴,爹娘就不喜欢,连着几年说又不结果,种它干啥。那意思想砍了,再栽种别的石榴。我却不让,说我喜欢这两棵石榴树,谁也不能动。也正是这个原因,爹娘才不再说啥,毕竟,十五六岁的我,正是叛逆的年龄,动不动发火,冲爹娘说话也不好听,爹娘有点儿怵我,也就忍受了这两棵光开花不结果的石榴树。村里的一退休干部,喜欢养花养草,听说我家的石榴树,特地来看,说这石榴树是花卉品种,开得花多花大,花期也长,很珍贵的,要是不想要了千万别砍,我移栽了去。是的,我家的石榴树花期特长,都进入九月了,树上还开着零星的花。当然,每年里,这两个石榴树也能接几个石榴,接的石榴比一般石榴树接的果子大,像一个大苹果,里面的籽粉红色,晶莹剔透,紧紧地拥在一起,吃一颗,满嘴里甘甜。
这两棵石榴树,每年长得特别茂盛,根下总窜出一些细枝条,几天里就尺把长。石榴树是压枝繁殖的,说明它繁殖力特别强。娘却很讨厌这些窜出的细枝条,嫌弃碍眼,时不时拿刀清除。有时我也会用娘的剪刀剪去这些侧枝,还有粗糙的树干上的侧芽,就像给它理发一样,修理干净了,看上去就不那么邋遢。当然,每到六月里,石榴树上也会生虫,这些条虫,跟娘纳鞋底的麻线一样粗细,又有跟树枝一样的颜色的外表,紧紧贴在枝条上,不上细眼,还真发现不了。判断树上是不是生虫的方法很简单,只要看到有残破的石榴叶,一定会有虫。拿这种虫子,顺枝条摸,只要摸到它,它身子就会动,有时候还抬起蜗牛似的头来左右观看,就像是摆好了架势要跟你决斗。我毫不客气,一下子拉下它来,咕咕的叫几声,南墙跟里的几只老母鸡就会扭动着胖胖的身子跑过来,把虫子扔给它,它只是低头瞅瞅,却不愿意吃这石榴上的虫子,咯咯叫几声再走开。难道味儿不好,连鸡都不吃?我有点儿怀疑,却没有兴趣印证,把捉到的虫子一扯两段扔在地上。给石榴树捉虫,只是偶尔闲时所干的事儿。大多里石榴树生了虫,娘总是用喷雾器喷药。上坡给棉花打药,末了剩下点,背回家来喷石榴树。这种防虫效果很好,喷上不多时候,树下就掉下很多虫子,让人看了有点头皮发麻。反正鸡也不吃,不怕毒着鸡,娘烧火空档儿,会用地扫帚扫出去。
是的,在家里,娘是最勤快的,从一早起来,先做饭再扫院子,和鸡食,伺候一家人吃了,洗刷完后,上坡干活,中午回来做饭,下午在上坡干活,傍晚回来做晚饭,洗刷完后才会拿个杌子坐在门口摇着蒲扇乘凉。都说娘怕热,不是脖子上搭块毛巾不时擦汗,就是蒲扇不离手。是娘怕热吗?是娘干太多的活,大热的天从饭屋里出来,不满脸汗才怪。我家有有个不好的习惯,吃饭时,摆桌子、拿凳子,掀锅舀饭,娘不把干粮筷子不递到手里,一家人不吃。一家人吃饱了,一抹嘴都到一边去了,又是娘洗刷饭碗,收拾桌凳,没有谁替她伸伸手。这样的习惯跟爹很有关系,他不就是吗,回家看不见家务活,背着手不是在院子里东瞅瞅西看看,就是坐在屋里的椅子上抽烟,吃饭还的叫,答应时的空腔还不好,哥哥妹妹也学了他的习惯。娘呢,也习惯了这样,别人偶尔帮她,她还不放心,再去重复干一遍。就说给石榴树打药吧,一家人在家里,谁也比她个子高,可她谁也不用,临打药前还通知一家人去屋里,她头上戴着斗笠,身上披着白塑料布,用毛巾把自己嘴脸捂起来,只留下两只眼睛,背起喷雾器,再站到凳子上,仰着头、举着胳膊喷药,一家人还对她不满,嫌弃满院子的药味。
最后,石榴树还是被爹娘处理了,给了村里那个退休的高姓人家干部,星期六从学校里回家来,我正好碰上,人家已经挖出一棵来了,第二棵也差不多挖出来了。娘从东屋里出来看到我,像是吓了一跳“这个星期不是说不回来吗?下午正想给你送干粮。”她说了句又道,“人家喜欢就给人家吧,咱再种。”我啥也没说,就进了北屋,就那样看着人家把石榴树挖出来,娘没敢喊我出来帮忙,她和人家抬出了院子。也许是娘和人家说了我的不愿意,人家啥也没说,只是匆匆的把树弄出去,坑都没填就走了。娘就像是闯了大祸,自个在院子里填着坑,还不时往屋里瞅我。其实,我心里是很愤怒的,我想发作,我强忍着,这要是换了别人,我一定不会忍。就那样,我没说一句话,回到屋里,把门一关,睡下了,中午饭也没吃。下午睡觉起来,娘已经给我准备好了捎去学校的干粮。是的,面临中考,学校安排的很紧,两星期一回家拿干粮。饭摆在锅台上,我没吃,甚至没看娘一眼,背起干粮就走,以此表达我的不满。
石榴树从此离开了我家,回学校的路上,我还偷偷流了眼泪。再回家的时候,原来的地方又种上了两棵小石榴树。好像是专门为我种的,娘看见我就笑,说这两棵品种好,明年就能接石榴,人家专门给你送来的。娘说的是把我的石榴树挖走的退休干部。我只是瞄了那两棵石榴树一眼,装作们看见,显出还生气的样子,就进了屋。其实,这两棵石榴树苗已经有大拇指粗,少说也有两三年的时间了,是人家有意补偿给我的。这两棵石榴树正想娘所说,第二年就开花结果。但是,开得花不是红色的,而是白色的那种,不娇艳、不好看,可是能结果,一个花一个果,花退了,青果就膨胀起来,而且长得很快,六月里,已经压弯枝头。娘也说过,被挖去的两个石榴树,并没有活,第一年还长些小叶,第二年就成了枯树枝。娘说着,表情上也觉得可惜。后来,我也知道,石榴树是爹送出去的,和娘没有啥关系。但是,娘从没有和我提过。我的花石榴树从在在我的记忆里了,时时想起,有些难过。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天下万物都有各自的劫数,我的两棵石榴树也是,渡劫是修为的升华,人何尝不是如此,修身修心,和自然和谐相处,那就是正果呀。
梦里,我的两颗花石榴树变成了翩翩起舞的仙姬,手提花篮,把火红的石榴花撒向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