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王子营的头像

王子营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07/06
分享

老家拾亿——娘的喷雾器

七十年代中期,生产队时,队里几乎一大半的地都种棉花,并且都集中在北坡里,粮食地都在南洼里,离着村子有二十多里路。南洼是村里人的叫法,其实是龙河洼的一部分,号称“博兴粮仓”,这里是红壤土,红壤土下面还有一层黑土,土质肥沃。龙河洼原来是一片洼地,或叫湿地。历史上,黄河多次决口,博兴深受其害,浮木而栖,举家逃荒是古博兴人真实的生活写照。当然,黄河决口也给博兴带来了好处,黄河水顺低洼地势滚滚而来,宛如一条黄龙咆哮而至,在这儿盘旋汇聚后,再一路向东,气势磅礴,流入龙河洼这片洼地,被人们称为龙河或是龙筑河。黄河水在此滞留,大量的泥沙在这儿沉积,盐碱地被淤改成肥沃的土地,这十几万亩的土地变成了“博兴粮仓”,博兴人因此也不再流离失所,逃荒要饭。村里人的话,南洼地难侍弄,干了不行,湿了不行,但是一旦拿住苗,明年一定丰收,亩产四五百斤粮食,谁看了也喜笑颜开。人们从吃饭上愿意多种粮食,大量种植棉花,主要是上面的指示。那时候是计划经济时代,地里种啥都是上面说了算,必须执行,一切以政治为纲,啥也讲政治,种地也是,那是大环境、大气候,老辈人的话,吃饭前还得背老三篇、念语录。再说,北坡地种棉花也不是没有道理,俺这里的地薄,沙壤土,甚至有点儿盐碱,种粮食不高产,却适合种棉花。所以,俺这里是棉产区,甚至村里还有种子场,专门培育棉花种子的。

种棉花是很辛苦的活,一年到头为它忙。深秋耕地,主要是为消灭地下过冬的害虫,开春运肥整地、耙地,再就是浇水、搂地保墒,三月底播种,一直到初冬摘完棉花,拔完柴子,一年到头就忙活它,很费劲的。特别是棉花管理阶段,活最多,打药、修棉、松土、施肥、捉虫,一道道程序没完没了,麻烦得很。那时,生产队里男劳力主管打药,妇女们只管修棉,打药是体力活,修棉相对轻快些。当时,打药的喷雾器都是圆筒形的,兑了药,拧紧了盖子,就像打气筒一样,放在地上使劲的打一阵气,再斜挎在肩上,拧开开关喷药,很多时候,喷雾器下面都有一块黏土疙瘩,掰都掰不下来,那是使劲往里摁气时压实在喷雾器下面凹陷的底部的,喷雾器漏水流到药筒下面,水沾了土,成了泥,再加上不时地压气增压,自然就成了泥疙瘩。

我小的时候,常跟着娘上坡修棉花。最高兴的是和小伙伴们跟在男劳力后面看他们打药。看着喷雾器里喷出的纯白色的水雾在棉花间飞舞,觉得很好玩,就很想去摸一把喷雾器,更想像男劳力一样摁一会儿打气筒,觉得很好玩、很向往。但是,打药的男劳力通常都很凶,看着一帮孩子围着他说说笑笑,总是大声的叱喝开。是的,大热的天,他们汗流脊背,热得脸跟红马虎一样,喘气儿都不舒服,一帮孩子再围着叽叽喳喳,谁也烦气,甚至还骂两句难听的。孩子们只管打闹着玩,嬉笑着跑开……

我家有喷雾器是一九八三年春里。那一年,生产队解散了,村里彻底分地单干了,叉把、扫帚、农具啥的都要分给社员。村大喇叭里一吆喝,三队的社员早早的来到队里仓库,围在仓库门前,仓库里的东西搬空了,都分成了小堆,队长正在写阄,这最后一次分东西不按人口分了,按户数分,一户一堆,别管啥都是抓阄,这样比较公平,社员们也比较认可。娘就在人群里,她不时看着厂子里一堆堆的东西,很希望抓到一个喷雾器,眼睛就不时盯在地在十几个喷雾器上。抓阄后还真随了她愿,抓了个阄打开递给队长,一看正是喷雾器,娘很高兴。可是,这个喷雾器虽说很新,但少了背带和喷药杆。趁着乱哄哄的时候,娘从别堆里的喷雾器上摘下了背带,拧下了喷药杆,按在自家喷雾器上。因为这堆还没人抓着,就是有人看见也装作没看见。娘背起了喷雾器,又让哥拿着一个包和新扫帚回家了,我还在那地方看。娘和哥哥刚走,就有抓着那堆阄的跑过来,看到喷雾器上没了背带和药杆,就大声的嚷嚷起来,说刚才还有背带和药杆的,不知被谁拧了去,还匆匆去找队长。队长就说很多喷雾器配件都不全,可以自己去配上,又花不了几个钱。她还说着刚才俺看见还有来,不知被谁拧了去,队长也不再搭理他,因为有抓着一箱农药的,来问他失效没失效,失效了就不要。其实,今儿队长心情不好,说话也不中听,失效不失效谁也不知道,反正也好几年了,那意思爱要不要。我就在一旁看着那个嚷嚷的妇女,偷着笑了,心里想活该,这个女人是俺种地的邻居,光偷着摘俺家的棉花,有一次被娘碰上,还和她吵过嘴。当时,我也正跟着娘去。原来她偷俺家的棉花都不承认,这次被俺娘堵在俺家地里,她没话可说了,只说急,走错地了,摘了半兜子棉花被娘夺下了。晚上,娘还去她家找她爹娘。那时,还有奶奶,奶奶听说了也不散伙,还去和人家爹娘吵嘴打架。我看过奶奶和人家打架,别看她快七十的人了,又是小脚。但是,她腿脚子利索,骂人的话麻溜,在人家门口,点着人家骂,吓得人家赶紧家去,不敢出来,还是我跑回家和娘说,娘去把奶奶拉回了家。奶奶气咻咻的,敢欺负咱,敢偷咱的棉花,真是老辈里随,她家老辈里手脚就不干净。娘就劝奶奶,人家已经来赔情了,算了。晚上,奶奶还在俺家吃的。

队里分得喷雾器,娘用了好几年。那时,年轻的娘很能干,一个人管着七八亩棉花,天天早出晚归,不是修花就是打药,不是东坡了就是西坡了,天天大门关着,天不黑不回来。星期天,娘就拉着我和哥哥上坡,特别是中午头里,太阳炙烤着大地,热得满树的树叶子都耷拉着,人走在太阳里,就像怀里抱着个大火炉子。大热的天上坡,我和哥谁也不愿意。娘就连讹带诓、连哄带吓,说啥集上买甜瓜吃,又吓唬中午不打药,蜜虫子都把棉花密死了,棉花叶都蜷成团了,一年上没收成了,到时候饭也吃不上。娘着一吓唬,我和哥就跟着娘上坡了,娘在地里打药,我和哥哥从河里给她抬水,一根扁担一个水桶,每次抬大半下,刚够一喷雾器用的。地与河沟有半里地,抬一桶去,娘打一遭回来,基本没有歇的时间,地头又没有树,就躲在沟边的树荫下凉快一会儿,我和哥哥脸上像着了火,被炙烤的生疼,就不愿意,就冲着娘发火,早不打完不打,偏偏中午头子打。娘的脸也晒得跟红高粱一样,她衣服湿透,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把脸,都能拧出水来,汗水浸在她的大眼里,血红一片。就是这样,她还干,边打药边抱怨喷雾器不好用,不是打不上气,就是喷出的水雾小,很多时候就坏在地里,娘就卸开修理,出水嘴堵了用口吹,皮垫子掉到喷雾器里用手捞出来。我就担心娘别中药害。而娘就是那样百毒不侵,一点事儿没有。我就记得我去南洼打药中过一次药害,应该是麦上,上午去得晚,等打完二亩多棉花,回来的就晚,一路上就觉得晕晕乎乎,眼看着进村了,骑着个自行车一下子撞在人家场院里的电线杆上,当时车子就歪倒了,我倒在地上也一时昏迷过去,幸亏场院里有人,人家赶紧去扶我,我才悠悠醒来,竟没有一点印象。人家说,你撞电线杆子上了,撞昏了,可吓死人了,正想去喊人呢。我晕晕乎乎的爬起来,笑了笑,扶起车子骑上就走,到了家里,好像一点事儿没有了,娘在伙房里,想着和娘说说,看她忙得也没顾得上,娘喊我快洗洗吃饭,就去晒麦子了。

我下洼打药的喷雾器是新的,就是那一晌午打药,喷雾器坏了,娘赌气去陈户买的。这是个新式的喷雾器,蓝色塑料的,手压打气的,不用再放地上打气。像旧式的喷雾器,没气了放下来打气,地里干还好,如果地里湿,打一次气,喷雾器下面粘上一大块泥巴,还很结实,用手抠不下来,娘总是到地头用破镰头扣下来,弄得两手泥,背着沉,收拾麻烦,很招人烦。新式的喷雾器就好了,背起来到打完才到地头放下来,一点泥巴也沾不上,而且盛水多,打得也快。自此后,这个喷雾器陪了娘很多年,在家里那段时间,我也光用,那应该是一九八六年的时候。曾记得,二零零七年,我在徒骇河旁打工时,四五个月不回家,回家来,娘还让我给她的玉米地打了一遍药。地就在我家的房后,玉米有小腿高,娘在家里给我兑好药,灌好水,我背着,娘陪我一块儿去。那时候,我已经不认得家里的地,娘指给我,她就在地头看着我打药。那时,娘的身体已经不是很好,这打药的活儿已经干不了了,一家人不让她种地了,让她承包出去,她还种,嫌弃承包费太低,一亩多地才一百块钱。这也是她最后一年种地。

不种地了,她又去村东倒垃圾的地方开了块荒地,荒地越开越大,开始两三分,后来近一亩。村里人见娘开荒,都去开荒了,有的还雇了挖掘机整地,又去拉好土来把垃圾坑填平了,那么大的一片垃圾场硬整出十多亩好地来。谁开的荒归谁,大队里也不好说啥。起初,娘在开荒地里种点毛豆、甜玉米、葱、茄子、辣椒、花生等,只为给她的 孙女孙子外甥吃。后来又种两三年棉花,想给她的孩子们换换被褥啥的。那时候,她打不了药了,都是集上大舅来打药、修花,家里的农具,也就是锄和那个褪了色的喷雾器还在用,平常就放在小南屋里。我看着,蓝色的喷雾器都快变成白色的了,就和娘说给她买个电动的,背起来打开开关就能用,气儿还特足,还好用。娘却不让,说将就着用吧,也种不了几年了,年年做得棉裤袄的,孩子们嫌难看又不穿,你们的被褥也换过遍来了。再说你大舅有喷雾器,好几次他都是背着来打药的。听娘这么说,我也就打消了买喷雾器的念头。娘呢,几年后也因为突发心梗去世了,我为此伤痛了很多年,直到现在想起来还耿耿于怀,总觉得是我的过失,记得那是个星期六,本打算回家的,就因为晚上忘了给电动车充电就没回去。就在那天,娘中午上的院,晚上就走了……

如今,回到老家,看到种地大户都用直升机打药了,心里感叹着科技的力量,又突然想起娘的喷雾器,明明是放在小南屋的,回家找也没找着,问父亲也说不知道,现在家里的喷雾器是父亲买的,电动的,父亲说花了将近二百块钱。那些年里,他一直种着娘的开荒地,麦子、玉米也需要打药。

每次回家,我都去开荒地看看的,就站在地头静静的看会儿,脑海里就会出现娘,她的音容笑貌烙印在我的心灵深处,融进了我的生命里,娘的喷雾器,在她眼里是个大物件,刚分地那会儿是不让我们碰的。娘的喷雾器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想起,有些难过,也是慰藉。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