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孬娘从没想过自己的破屋还能值这么多钱,这个三层青砖的基础,土坯到顶,没有起拱的老平屋,已经快五十年了,看着一溜歪斜的,一盖起来就这样,总让人害怕万一塌了,事实硬挺过了五十年。那是刚结婚后,和丈夫脱了一个春天的坯,雨季来临前盖起来的三间土屋,没钱请木匠,自己挂的线,檩梁都是自家院子里的树,算砍得,要说分家没分到啥东西也不对,公公婆婆不是把这个枣树园子周围的树都给了她吗。所以,分家时尽管没分到啥东西,她不觉得吃亏,虽说那些槐树不是很粗,碗口粗细,但是多呀,他爹的话,檩条多放几根,屋顶子就结实了。密实的檩,厚厚的苇箔,再积上厚厚的麦穰泥,麦穰泥上又放了一层长麦秸,快五十年的老房子了,却从没漏过,还冬暖夏凉。在这屋里,出生了三个孩子,两儿一女;在这屋里,娶了两个媳妇,嫁了一个闺女;在这屋里,老头子因肺癌去世。她还以为着,自己也会在这屋里死去。谁也没想到,一条高速路从村前经过,她在老房基的房子正在高速路边上,人家来村里协商,出手阔绰,一开口就给十万,这事儿她做不了主,孩子们凑在一块一商量,能多要个就多要个,几个拉锯战,多要了五万,人家也痛快的给了。把村里人家眼热的,早知道不该从老村里搬出来,要是一直住着的话,大孬家破三间平屋就补偿了十五万,自家五间屋加上一个院,怎也得值二三十万。可是,人没有前后眼,都搬出来十多年了,再说这话一点意思也没有,就像村主任说的,该发谁家谁也抢不了去,谁会想到高速路从咱村过?大孬奶奶就是有福,这笔钱养老不愁了。
养老不愁吗?可很难说。钱领下来后,她的意思,自己留点养老钱,剩下的给孩子们分了,心里还想着也给闺女份,毕竟这些年闺女照顾她多。谁知,小孬谁也没说,把钱领出来自己用了。他在城里做小买卖,又刚买了楼,就差这个钱。大孬和闺女妮知道不干了,没有这么办事的,这是干啥呢,不仗义呢,这个钱怎也不能他自己要了,这不是欺负人吗。本来两兄弟因为前些年分家闹了些矛盾,不上门,这下激化了矛盾,都来指责大孬娘,大孬娘抹着眼,俺也是蒙在鼓里呀,是小孬打电话跟俺说的,说先用着,人俺都没见着。“那去跟他要啊,没有他这样的,你得出面说道说道,这个钱怎分法。”大孬鼓动着娘。是得去问问,不能这么着,大孬娘也是这么个想法。于是,大孬去开上三轮车,媳妇、妮也跟着,一大早的,四个人进了城。本来就知道小孬在哪里做小买卖,找到他时,两口子刚起来,饭也没吃,正在收拾摊子准备出摊,看到四个人气势汹汹的来,就觉得没好事,心里七上八下的。
进屋来,没等大孬开口,小孬就说:“大哥、妮,你们也别来争了,这老房子分家时,爹说好给我的,补偿款自然就是我的。俺先用着。”他的话还没说完,大孬一听气笑了,打断了他的话,“那是爹的玩笑话,你还当真了?爹还说谁要老房谁还管娘老呢,你自己管娘老啊?”“那当然,以后咱娘的养老俺自己管,不用你们掏一分钱。”小孬看大哥变了脸,也有些恼怒,说着气话。妮一听二哥不论理,气得她忍不住说:“这是咱娘有这个补助款你这样说,咱娘没这个补助款呢,你会这样说,还养老人,鬼才相信你呢。”小闹媳妇一听不愿意了,“俺说妮,这有你什么事呢,这钱就是分也是两个儿子的事,你个闺女家掺和什么。”“我掺和什么,这是新社会了,闺女也是继承人,这钱我也有份。”妮说得理直气壮。小孬瞪了妹妹一眼,“自古以来,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还有你的份?你见钱眼开呀,滚一边子去。和你说,你要是心眼多,今天就不该来。”大嫂也不是善茬子,她撇了一下嘴,帮妮说话,“他姑为啥不能来呀,平时咱娘的照顾可都是她姑,你们这些年在外面,对咱娘照顾一天吗,说实话,俺不如她姑照顾咱娘多,三天两头的俺还去看看,有点啥好吃的还给她送呢,当着咱娘的面是不是这样?”大孬娘忙点头,“这些年来,你大嫂对俺很照顾,你们在外面也顾不上俺,俺看这样……”她还没说完呢,二孬一下子打断她的话,“我在家时少照顾你了吗?那些年里,地谁给你种,庄稼谁给你收。”“老二,你不能这么说,大伙种地,咱爹可没少帮你们家干活,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大嫂忙说。“没意思,大嫂,啥有意思呢,你家盖屋盖得晚,爹给你家出了三千,俺盖屋时,爹才给了俺二百,俺也没说啥吧。”小孬媳妇一脸的冷笑。“你这样说不对,那是啥年代,当时的二百比三千都多。再说分家时是抓的阄,这三千块钱是抓阄时说好的,你要是抓着了,这三千也是给你,俺也不会说啥,对不对。”大孬忙打断她们的犟嘴和争吵,“好了、好了,过去的事爹做得很公平,谁也别说谁吃亏赚便宜了,现在说的是十五万的补偿款怎个分法。”“怎么个分法,大哥,你今天就是想来分钱的,和你说,想都别想,俺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这亲都是俺的。”“老二,你怎说话呢,凭啥这钱都是你的,你也太欺负人了吧,拿着咱爹的两句玩笑话当真,你再这样说别怪俺翻脸,钱怎分娘说了算。”又转向娘,“娘,你说吧,钱怎个分法,今儿,俺非把钱给你要回去。”大孬娘一看兄弟俩你争得面红耳赤,看样子要恼,她害怕起来,直说“咱回去、咱回去。”“回去,上哪儿回去,你房子今儿就扒掉了,回去哪儿住去。”老太太一听哭起来,她泪眼汪汪的看着三个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道怎办好。大孬盯着弟弟,“老二,这个钱要分呢,公平的分,给咱娘留出五万养老钱,剩下的十万咱哥俩一人四万,给他姑两万,这是比较公平的分法,你同意不同意?”小孬冷笑了一声,“你想得倒美,这钱都是俺的,你们一分也没有。”“好,既然这么不讲理,咱兄弟情分尽了,你拿这个钱,以后咱娘你管,跟俺和他姑没有一点关系了。”“俺管就俺管,以后你们谁也别管,咱老死不来往。”话到这份上,再多说也没意思,大孬站起来拉着媳妇就走。大孬媳妇还不甘心,这毕竟不是个小小数目,十五万呢,让他一家独吞了,到哪里也说不过去。“不行,凭啥让他独吞,这里面有咱的钱,咱的钱为啥给他。”“啥是你的钱,你钻钱眼里了。”小孬媳妇不干了,和大嫂吵了起来。大孬媳妇一脸冷笑,“俺钻钱眼里了?你分分明白好不好,是俺钻钱眼了还是你钻钱眼里了?看你伶牙俐齿的,没理赖三分。”
这一吵吵,闹大了,周围摊子的人都围来看。大孬媳妇看着外面看事的人,指着小孬媳妇,“秋香,敢不敢到外面说说你刚才说的话?”见小孬媳妇有些心虚,大孬媳妇越发的上劲儿,走到门口大声说:“你们都给评评理,婆婆的老房子拆迁,十五万块钱的拆迁费,就这两口子,因为拿着拆迁协议的便利,自己把钱领出来独吞了,谁也不给,连老娘也不给一分,你们说说,世上哪里有这样贪得无厌的人,你们可要小心,别跟这样的人来往,不赚便宜不散伙,到时候可别给骗了。”一席话说的看事的人群里议论纷纷。小孬两口子恼了。秋香指着大勤就骂,“杨家窝的大勤,别在这儿龇牙咧嘴的卖说俺,俺借谁家钱不还了,你问问、你问问,真是一大早的着了邪毛鬼祟了。”一句邪毛鬼祟把大琴骂恼了,小孬是在这儿做面粉生意的,还有鸡蛋和咸菜、调料啥的,大琴一脚踢翻了一筐鸡蛋,蛋液流了一地,秋香随手抓起地上杌子就打,被大孬夺下并把她推到在地上,小孬怎干呢,兄弟俩下把了,你一拳我一脚,地上的东西遭了殃,咸菜、调料被弄翻了一地。小孬急眼了,跑进屋里摸菜刀。大孬也不示弱,从三轮车上拿下根粗棍子,气得他见东西就砸。再看,妯娌也抓挠到了一起,浑身衣服不整,脸上手上都见了红。吓得大孬娘哭着喊着,本想着说这个钱谁也不给,却说成了这个钱给小孬都给小孬,因为她看到小孬手里拿着菜刀,这一刀砍下去,这个家就毁了。正在不可开交时,也不知是谁报的警,警笛声一响,从车上下来三个警察,控制住了混乱的场面,通过了解,才知道是兄弟俩打架,属于家庭纠纷,都带到派出所做笔录。老太太看着大儿子,哭着说:“大孬啊,这个钱咱不要了啊。”她的意思并不是说钱都给小孬,是怕因为要钱一家人吵闹,眼看这就出人命,可偏偏让人理解为这个钱都给了小孬,警察也是这么认为的,大孬两口子和妮就不愿意了,好,既然把钱都给了小儿子,那让她管你好了,看你这个娘当的,这么偏心,兄弟们还有好,把罪过都摁她身上了。急得大孬娘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啥,你话都说出来了。”大勤生气的对丈夫说:“看看你老娘偏心不偏心,现在说这话,走吧,没咱啥事了。”拉着丈夫赌气出来。小孬两口子却洋洋自得,“你不管老的俺管,还说俺不孝顺,看你们这孝顺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俺呸!”妮没想到事情会闹的这么大,弄不好,自己钱没捞着,娘家门堵了,她开始还陪着娘,后来躲到一旁看着,心里着急也没办法,只好溜走了。
从此后,因为钱,兄弟成了仇家。这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大孬娘在城里住了十多年,她想家了,也感觉到了自己不久将离开人世,就很想回到村里住些日子,主要还是想儿子大孬了。可是,大孬和她成了仇,几次捎信给他,也不来城里看她。她今年九十三岁了,在村里算是高寿的了。在城里这十年,小孬两口子对她还算孝顺,不缺她吃不缺她穿,有病也和她去看。当然,这些年也没那么多恨了,毕竟当年做的不地道,十五万块钱啊,一分钱不给老大家的确说不过去。说真的,要是不恼的话,两口子还想过等以后条件好了,会给老大家一部分钱。可是,当时闹得那样还给钱!之所以对老人好,老人明显偏向自己吗,这是两口子没想到的,出于感激,对老人挺好。但是,这也使得兄妹关系紧张,十年来,不但大儿子不上门,连闺女也不上门了,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见了都跟陌生人一样,弄得心里很不舒服,就有些后悔,当初不该一把攥了,现在也不缺那十万八万的了,特别是看着老娘天天郁郁寡欢,总是和他说他们小时候的事,那一次,你跟根打架,吃了亏,哭着回家来,你哥拿了镰头就去跟人家拼命,要不是你爹跑去夺下,真就出人命了;还有妮,别看比你小一岁,家里有点啥好吃的都是让给你吃;你结婚时,你大嫂挺着个大肚子忙里忙外,还差点流产了,她自己的床单被罩舍不得用,都给了你。一说到这些,不但是小孬、秋香心里也不是滋味,几次和他说,咱是不是做的有点儿过火了,当时和大哥大嫂说明白,咱先用一些日子,缓缓再给他,他未必然不同意,当时赌气,这话赶话干的,都说绝了,让谁也生气。你看,这十多年里,咱赚便宜了吗,弄得心里一点也不舒服,年上也没脸回去,当时真不该。唉,都是被买楼逼得,光想着在城里有个窝,要不咱回去跟大哥大嫂道歉去,十五万块钱,咱一分不要了,反正也不缺这个钱了。小孬点点头,一时也没个主意。
大孬娘虽说年龄大了,但思维还是很清晰的。她怎也没想到,进城后在小儿子家一住就是十年。十年了,大儿子和闺女没来过,她现在还后悔,她当时说得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钱都给小儿子,只是想先回去,以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说,看兄弟俩越闹越大,她只是想压服下来。谁知,不但是大儿子大儿媳妇误会了,连闺女也误会了,当时也不知道她啥时候走的,从此不来了。她想回家,想和大儿媳妇解释解释,她知道,只要大儿媳妇想通了,儿子也就通了。有时候她就想,这有钱了还不如没钱好,没钱时一家人相处的很和睦,都是钱惹的祸。她偷着和小儿子说过,那个钱啊,有你大哥的,也有你妹妹的,你还得给他们,要不叫你娘死了也没脸地下见你爹,一样的孩子,怎厚此薄彼呢。儿子说钱有,你说了算,你愿意给他们就给他们,俺一分不要。大孬娘还以为儿子说的气话,也不好再说啥。从此后,她就偷偷攒钱,那些年里,沿街捡些箱子纸卖了,把钱攒起来,年上、生日孙子孙女给的钱也攒起来,攒了多少呢,她数不过来,反正二儿媳妇给她的那个大布包里半下子了,捡不了纸箱子了,她就时不时跟儿子要个,说馋啥了,自个去买,却从没买过,都攒攒着。
七月十五中元节,也是上祀节,农村人很重视。这一天,店里正忙着,谁也没有注意大孬娘。大孬娘记得这一天,她一早出来,买了两捆纸,背上装钱的大布包,她要回家去了,给老头子上上坟,这几天光梦见老头子,在怪她呢,说她在外面这么久也不回家,家里粮空了,需要钱买粮食。她就以为这些年,老大没给他爹上坟。这是造的什么孽,都是钱闹得,闹得一家人不安宁,她不知道包里有多少钱,这些钱给大儿子,和他说娘就这么多了,不能再给你挣了,多少的你拿着,你是老大,就得大肚量,让着弟弟和妹妹。也去闺女家说说,这个钱你不该拿,娘家的财产,哪有闺女争得,自古都这样。想回家这个事,她想了很长时间了,也准备了很长时间,她不想让小儿子和小儿媳妇知道,万一两个人夺下她的钱兜子,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知道,儿子儿媳妇忙,忙得中午都不做饭,都是将就着吃点。她就在儿子店里一楼的一间卧室里住着,卧室不大,一张大床占了屋子的一大半,有时候,儿子也在这个床上睡,好处是有独立的卫生间,还有洗澡间,解个手很方便,时不时地还能洗个澡,要说住的,那比在家里强多了,大半辈子没洗过澡,来到儿子这里才知道洗澡是干啥,都是二儿媳妇帮她洗,这一点她感到很满足,刚开始还不好意思,禁不住劝,就像二儿媳妇说的,他奶奶身上搓下的皴能上二亩好地。真的,第一次洗,就像脱胎换骨,身上清爽爽的。她想着二儿媳妇的好,也不忘大儿媳妇的好,就是被钱闹的,妯娌俩才反目成仇。要知道当时就不该答应搬迁,或者说不要钱,只要原样再给盖个房子就好,不要拆迁款啥毛病没有。
一大早的,她就出来了,虽说县城的变化很大,很多地方不是那个样了,只不过变好了,不再是脏乱不堪,坑坑洼洼,但地方还是那个地方。生产队时,她就常进城卖白菜,路还是熟悉的,不过是路宽了,车多了,路好走了。她也知道去坐车,一路问着,在等车的地方,她就那样坐在路沿石上等着,因为她走路太累了,有些气喘吁吁。车来时,人家还不愿意拉她,看她一把年纪了,再在车上出啥事,她就和人家解释着,“没事,俺要回家,汉家河旁王家。”人家就问她,“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一个人,家里人呢?”“都忙呢,俺自己能行,常坐车呢。”她说了个谎,光怕人家不拉她,别看九十三岁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耳朵不太聋,眼睛不算花,还能跟人交流 。她上了车,付了车费,一手拄着拐杖,一只手紧紧护住胸前的布包。县城离着村子离着不多远,二十多里的路,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下车来,她远远看到了村子,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十年啊,村里变化很大,进村的路很干净。但是,人很少。她走快到村口了,还没碰见一个村里人。她不想先回儿子家去,想着先去给老伴上个坟,给他送些钱,免得他在那边饿着。她辨着方向,就从高速路旁向村南的坟地走去。她走得很慢,甚至迈步时身子还左右晃动,可以说每走一步举步维艰。毕竟,她年龄太大了,走不多远就很累,已经很多年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了。她抬头望了望太阳,天空有些灰暗,有些看不清楚,只看到太阳的晕。是的,在坡里干活时,通常是看太阳上坡干活,下坡回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村的生活就是这样,她熟悉这样的生活,她觉得快晌午了,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怎不见一个人呢?她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村子,村子里静悄悄的,不但人不见,连个鸡狗都不见,她觉得有点渴,又四处看了看,远处的沟里倒是有水,可是那发绿的颜色,她知道是不能喝的,不像在生产队里,渴了,到沟里捧起水就喝,干净得很,没听说过会拉肚子,现在敢喝吗,水面上飘着绿沫,远远地就一股难闻的味道。她喘息了一番,又站起来走着,反正也很近了,都能看到草丛里的坟头。
是的,七月十五,是草最茂盛的时候,一人高的草,很难看到坟头。老头子的坟好认,在一棵大柳树旁,因为这棵柳树的缘故,草不多,坟头显而易见。走累了,她就像慢腾腾爬动的乌龟,每挪一步都停一下歇会儿。中午的太阳还是很热烈的,大孬娘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好容易走到大树下,哪里还来得及上坟,先坐在那儿歇了一阵子。她看着老头子的坟明显的比周围坟头小,就有些不愿意,这个大孬清明时也不知给他爹培过坟没有。她歇了一阵子,身上有些力气了,先是把坟旁的杂草拔了拔,这才摊开纸花了花,又摆上买的供品,边烧纸边抱怨,你个老头子先走了,去那边享福了,要是不走的话也替俺拿个主意,不会让孩子们别扭了这么多年,你总是稀罕钱,一分钱攥手里,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总是说呀,集上把鸡蛋买了,再有一块八就能凑个整数了,数着桌上的毛票,看你那贪婪样,孩子们馋豆腐乳,跟你要五分钱都不给,背后里都叫你铁公鸡。现在有钱了,一大笔钱,就是咱的破房子的补偿款,十五万呢,怎也没想到会值这么多钱,村里人都羡慕的了不得,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却也生出祸端,孩子们因为钱打闹了、骂娘了,十年了,谁也不上水谁门,谁见了谁也像是见了仇人一样,怎就这样呢?是小孬两口子不对,不该独自贪了,他也是因为交房款急,还没来得及说,大孬和妮就找到门上,俺亲眼见的,当时三个孩子抄得那个凶,小孬都拿菜刀了。唉,何苦来,还不如没有这个钱,你光说钱多好,钱多真好啊,孩子们为了钱不上门了,成仇家了。唉,你让俺怎么办,怎也得给老大点补偿,这是俺十年攒攒的钱,也不知多少,也别管多少了,俺那个心吧,俺又不能跟老二要,老二两口子管了俺十年,还算孝顺,俺不好意思开口啊。唉,可难为死俺了,俺想要一碗水端平的。她唠叨着,禁不住老泪纵横。上完了坟,觉得很累了,就在老伴坟旁躺下来,想歇息一会儿再回家。也是老天爷眷顾她,大柳树的树荫遮护着她,在这个炎热的中午,她感到了一丝清凉。
再说,大孬的家里,兄弟俩正在推杯换盏呢。原来今儿,小孬主动上门,主动认错,把十五万块钱一分不少的给大孬送了来,并说明了当时的原因,并不是想独自吞了这笔钱,由于犟脾气,话赶话,使得兄弟反目为仇。小孬的一番话说得大孬还不好意思了,兄弟俩手握着手,冰释前嫌,又把妮喊来,兄妹三各自道歉,大孬也把娘的养老本拿出来,说着咱娘养老本上的钱,俺一分没动呢,并说着,明天就去把娘接回来,是俺不孝啊,都是犟脾气闹得,十年了对咱娘不管不问,说着说着,喝着酒就抹眼。妮也说,:“俺从没想过要过娘一分钱,只是当时觉得气愤,误会了二哥,这个钱是你哥俩的,俺不会要一分。”小孬说:“这个钱是咱娘的,咱娘爱给谁给谁,你们不知道,十年里,咱娘偷着攒钱呢,俺知道娘的心思,那是她想攒个钱补偿你们俩。”小孬说着哭起来。唉,这就是当娘的心呢。
就在这时,村里闹爹匆匆来,猛地推开门子,急得满脸的汗,“俺在大窑放羊呢,回来看到坟上有个人,忙过去看,很像三娘,开始俺不信,她不是在你那儿吗,可仔细辨认,分明是她,模样俺还能认出来,喊了她几声也没反应,也不敢动她,就跑回来了。”兄妹三一听,都觉得奇怪,起初还不信,小孬说:“俺来时娘还在家里。”正在疑惑着,小孬媳妇打过电话来,说娘不见了,说话声带着哭音。大勤忙说:“哎呀,管她是不是,先去看看。”于是,几个人忙向外跑……
坟头上,四个人跪在娘的身边。妮揽着娘轻轻呼唤着,她那泪啊,淌满了脸。很长时间,大孬娘才悠悠醒来,她看着兄妹三个,脸上有了笑,又看着大儿媳妇,指指一旁的布包,又看着闺女,那意思让她拿给她嫂子。妮忙拿起布包递给大勤,大勤接过来,打开布包一看,都是钱,“给、给你们的。”大孬娘又艰难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却伸出了她竹节般的手,大孬小孬忙去握娘的手,看着两个儿子的手握在了一起,大孬娘笑了,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头一歪,安心的走了。顿时,坟地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2023年8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