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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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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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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拾亿——秋雨

老家拾亿——秋雨

中元时节里,淅沥沥的一场雨,让人生出许多愁。我不时站在窗旁向外望着,马路上、屋顶上、小树林,到处一片湿漉漉,地面上刚还有一些小水洼,过往的行人,撑伞的、披着各色雨披的、骑着自行车电动车匆匆而过,相比那些开车的倒是很惬意,快的、慢的都是那么从容。在雨里沐浴,享受着那份匆匆回家的急迫感,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偶尔,几颗硕大的雨点从窗前落下,撞击着我的心灵,也不知在哪里汇聚成了硕大雨点,就像风使劲扣动我的窗。是的,雨很疏很细,根本看不清雨丝是直的还是斜的,特别是住在高层,如果不是特意的留意,根本不知道下雨。因此,我错过了很多雨,很多思念。很多时候,我都是走到一楼才知道下雨,又急匆匆返回去拿雨披或是雨伞。在城市的这些年里,雨总让我想起许多事,生出许多愁,愁些什么,连自己也说不清。

在雨天里,我总想起老家的雨。老家的雨来的热烈,激情澎湃。那还是在生产队里,开春时节,去南洼拔附子苗喂猪,我和哥哥推着家里的小推车,跟胡同里的一大帮孩子去南洼。早晨走得很早,窝里的大公鸡还在报晓,一大帮孩子就推着小推车向南洼进发,一排十几辆小推车,声势浩大,就像当年支前的民工,势不可挡。南洼离着家二十多里的路,路难走,路上满是深深的车辙,还得越过沟头崖岭,不得不一字排开,在路边的羊肠小道上匆匆。其实,早晨走时天就不太好,时不时落些雨点。但是,没有犹豫,还是去了,还捎上了中午的干粮,两个窝头,一块老咸菜,没有捎水。那时候,沟里都有水,渴了随便下去喝,澄清甘甜,偶尔有点草根子味,也不难闻,都用手捧着大口大口的喝着。不像现在,不但沟里的水不能喝,就是地下抽上来的水也不能喝,地上地下都污染了,这就是工业发展的代价,特别是那些污染严重的小化工企业,连空气都给污染了,那些年里,夏日的晚上睡觉不敢开窗户,就是关着窗户,一股股刺鼻的味道也会钻进来,把熟睡的人熏醒。

去南洼的路上,七八岁的孩子推个小推车是巴结的,不得不常常停下来歇歇。那一年,我七岁,哥哥十岁,别看他别我大三岁,还不如我有劲儿,路上大部分时间是我推着小推车,他跟在后面走,有时候甚至跑才能撵上我。一路上,雨滴滴答答的,时下时不下。但没有哪个孩子掉头回去。等赶到南洼‘狗窝’,也就七八点,‘狗窝’是村里人对这块地的叫法。因为这块地紧挨着三号支沟的拐弯处,随着河道的走势,很像个狗窝,就起了这么个名字,很形象。这是一队的麦子地,土地贫瘠,又加上河岸的槐树林子遮挡,麦子长势不好,稀稀疏疏,附子苗却满地都是,此时正是麦子拔节的时候,也是附子苗开花的时候,满地的红色、粉色、白色的喇叭状附子苗花散发出阵阵香气,让人忍不住含在嘴里尝尝。稀疏的麦子被满地的附子苗缠绕,长得更不好。所以,孩子们去地里拔附子苗,生产队里是支持的,还专门排了几个社员在地里看护着,孩子们拔附子苗,他们不时大声吆喝着护惜麦子、护惜麦子。还不时检查,谁拔了麦子就遭到训斥,还撵着走,不让拔了。孩子们害怕,所以没有谁敢拔麦子,不小心连带着拔下棵,还藏起来或是插到地里。

孩子们赶到时很早,顾不得喘口气就拿包袱、口袋、大筐往地里跑,各找一片茂密的附子苗地,镰刀割、用手扯,就像是抢啥宝贝一样。可是,天公不作美,很快的,雨下大了,噼里啪啦的大雨点子砸在脑袋上都能感觉到疼。于是,孩子们就像满地的猴子遭受了惊扰一样,喊得喊,跑得跑,拔的附子苗赶紧用包袱收出来,捆在小推车上推着跑,我和哥哥各拔了一大包袱,推起来有些沉,哥哥前面拉,我后面使劲拱,甚至小跑起来。雨越下越大,我们被淋得上淋打下淋,眼睛睁不开,雨水顺着脸颊哗哗的流着,走一会儿不得不停下来用手摸几把脸上的雨水。南洼的地是红土地,雨下小了滑,下大了黏,小推车歪倒是经常的事,歪倒了竖起来再走,弄得满是泥。雨大了,泥巴塞车轮子,走不了多远,赛得车轮子里满满的,不得不停下来,开始捡根棍子戳掉,最后不得不用手扣出来。最可气的是,这时候的鞋子不跟脚,又沾了满脚的泥巴,一溜歪斜的光掉。本来鞋子就不合适,用两根带子绑在脚脖子上,泥巴一沾,挂不住脚了,干脆脱下来,塞进包袱里,赤着脚推车子,好多了。路上,雨一直下个没停,而且越来越大,俺们就越走越慢,也渐渐拉开了距离。这时候,谁也顾不上谁,谁也不帮谁的忙。大雨里,浑身湿透,碰到干硬的地段,路上滑,别说推车子,就是空人走也不得不小心翼翼,滑倒是经常的;遇上软的路段,小车轮子陷进烂泥里,不得不卸了车,把小推车抬出来。这一路上,我和哥哥浑身是泥,遭了大罪,要不是娘冒雨来接俺们,真是回不去了。娘接到俺们‘长方地’(三队的地,离着家最近,就是碱,种棉花可以,种庄稼不行),她推着,我拉着,哥哥后面跟着,他还烦气的咬牙切齿,抱怨娘说不来非让来。等到了家,雨也渐渐停了,已经傍晚,家家户户的屋顶上冒起了炊烟;胡同里还是小水沟,淌着水汇集到大街上,大街上成了小溪,东湾、北湾、西湾的水外溢,不时有鱼在大街上乱窜……

改革开放后,那个初中毕业的六月里,我和娘在一人高的玉米地里撒肥料。本来想用耧划的,刚到地头,雨就淅淅沥沥下起来,娘挎着大笎子,我提着肥料袋子,就用手往棒子根部抓肥料。虽说雨下得大,但是在密不通风的棒子地里,并没有淋雨,尽管浑身湿漉漉。其实,往棒子根下抓肥料,比耧划下地里快多了,二亩多地的棒子地,两个小时就抓完了。那场景,外面下着雨,肥料放在根旁,落到地里的雨水化了肥料,一块渗到地里,被棒子吸收,水肥跟上,棒子还不猛劲的生长。刚出棒子地,来不及伸个酸痛得腰,雨也下大了。我扛着耧,娘挎着芫子,一起往家跑,边跑边还笑,这场雨太及时了,地里正需要雨,这是等了很长时间的,棒子正在抽穗期,这个期间很重要,决定着棒子的产量。回到家里,换下湿透的衣服,我和娘就坐在过道里歇着,看着雨哗哗的下着,娘的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她正愁呢,这段时间里,地里很旱,一到中午,棒子叶都打卷,很多人家插伙按了泵浇地。俺家就娘自己,没有男劳力,人家插伙不愿意带娘,娘生气又着急。这不,很多人家的地都浇了,特别是两邻家都浇了地后,娘显然更着急了,一天不知道去地里几趟。我刚回到家,第二天娘就把我早叫起来去跟她划肥料,说过两天厂家浇完后就轮着咱了。谁知,昨天还是大晴的天,一早起来就个满阴天,还很闷热。说真的,看到阴天也没想到会下雨,谁知雨下得这样大。娘看着外面的雨,嘴里还说着,“再大点,再大点就透地了,不用浇了。”最终,这场雨没有辜负娘的期望,从上午开始,急一溜子慢一溜子、大一溜子小一溜子的,一直下到傍晚还没停的意思。娘看到很多人扛着铁锨到坡里放水,她又有点着急了,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怎还不停了呢,这不下涝了?又看着我,那意思让我到地里看看有水没。我也正想去看看,戴上娘从屋里拿出来的斗笠,披上雨披,穿上水鞋,冒雨去了地里。

匆匆到地里一看,两邻居正忙着排水,而俺家地里刚见水洼。我和场说话,场就抱怨着这场雨,早不来晚不来,浇完地了雨来了,花了钱找麻烦,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单打不瞪眼的’,昨天还白花花的太阳,也没预报到要下雨啊,今天下了一天,看这样还不散伙,棒子还就怕涝。又和我说着,二娘(村里论辈分,他这样称呼娘)就是有福,前两天急得那样,好像这场雨就是为她下的一样,你看你家地里,不大不小,刚好……是的,突如其来的大雨帮了娘大忙。我就偷着笑,只不过凑巧罢了,怎还这场雨为娘下的呢,这也说明人的嫉妒心在作怪,见不得人好。我就站在低头看着,看两邻家拿泥沿,用水桶往外舀水。我量了下,地里二十多公分的水,还真的舀个时候。我也多了个心眼,怕邻家挑开田埂,让水往我家地里灌,就一直没走。而天好像专门和他们作对,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还有了电闪雷鸣。闪很远,在南边;雷很重,就在头顶。我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分明又是场大雨,赶紧回家去,刚跑到家门口,白花花的雨练就落下来了,坡里的人陆续跑回来。娘不再像刚才那样高兴,而是抬头看着天忧郁起来,这个下法还不下涝了。是的,是的下涝了,一阵子一阵子的大雨倾盆,院子里的水都来不及往外流,牛棚里都进了水,鸡们都跳到牛槽上。娘戴着苇笠要去通阳沟。我说又不是不流,就那么打个洞,娘才罢手。这场雨一直下到我昏昏睡去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清早的醒来,村里大街小巷都是水,坡里沟满壕平往外溢。去我家地里看,也有了水,到处是水,也根本放不出来,很多人和我一样,只能站在地头叹气,又抬头看天,光怕好天太阳出来,这水排不出去,太阳一晒,就像烧开水一样,棒子还不都死了。好在是这场雨有惊无险,天没那么热,半阴着,三天后,水也下去了,并没有影响棒子生长,反而是开了旺,静静地在地头竖着耳朵听,都能听到棒子抽穗拔节的声音。所以,老人们谚语,“六月里不浇地,浇地空欢喜。”这是很有道理的。

我还记得,家里最难的日子里,我和娘在一个下午,在大雨即将到来时,拿着雨衣出了门。走到村后苹果园旁,先是大风来,吓得我心惊肉跳。本来闷热的天,一丝风也没有,大风一来,大树猛烈地摇晃,我和娘被吹得站不稳,瞬时风过静止,也不过十多秒的时间,大风又来,竟听到苹果园篱笆处高大杨树树干折断的喀嚓声,声音很响,很吓人。大风很快止住,又接二连三,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间隔时间短。继而闪电划破苍穹,就像火刀切割厚厚的云层,接着是轰隆隆沉重的雷声,像重型坦克轰隆隆的驶来,接着炸响,震耳欲聋,让人心惊肉跳。很快的,狂风暴雨夹杂着玉米粒般的冰雹顷刻而下,电闪雷鸣,雨如白练。我和娘就在这大雨里艰难前行,苇笠被吹跑,雨衣被撕开,我和娘前俯后仰,站立不稳,忍受着风吹雨打。我看到娘的眼睛被雨水浇灌红了,她顾不得自己,还过来护着我。我也紧紧挽住娘。在这暴风雨里,我和娘相依为命,感到是那样的无助和凄凉,浑身湿透了,还一步步向前,只为了去探听家人的消息。

哦,那时的愁又来,我望着窗外那些人、那些驶过的车辆,谁经历了当年和我一样的经历,谁和我一样无助?又想到娘,她经历的苦只有我知道,因为最难的日子,我一直陪着她,那一千五百个日夜里,几个春夏秋冬里,一直都是焦虑,掰着指头数着日子。熬过来了,熬得人憔悴变老,就像渡劫一样。在这场劫难里,家如水中的落叶,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四处飘零,让人惶恐不安。熬过来的日子里,娘总是说着可熬过来了,啥也碰到一起了,成了个死疙瘩,解不开了。现在就很好了,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好。我最了解娘的心情,一头黑发变白发,无数皱纹成沧桑,这就是人世间。

今年的秋雨落在中元节的前夜,我早就留意着天气预报,提前给娘上了坟。是的,娘离开我已经十二年了,她是突发心梗去世的,这也是谁也没料到的事。在那一刻,我的天塌了,我悲悲戚戚,一直到现在,想起来就难过。可是,我无法改变这一切,我无法让娘重生,我把全部的思念留存在我的笔里,为娘写了一部《母子情深诔》,最后以《新月》的书名出版。我还能为娘做些什么呢?在这场秋雨里。娘已经在村南的坟地里,这次去上坟,草有一人高,我不得不扒开野草去寻找娘的坟,寻着了,用手中的镰刀割着那些草,只为了能摆上供品,给娘烧些纸钱。在那个时候,心里一直和娘说着家里现在的情况,也祈祷她在那边生活的好好的,没有疾病,生活安逸并快乐着……

哦,我站在窗旁,看着雨中的那些人,那些车,思绪却回到老家,回到过去,回到娘在的日子,一幕幕、一场场,让我留恋,使我难过。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家了。这场秋雨让我想到过去的雨,雨中的傍晚,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吃饭,娘笑着,给这个舀汤,给那个拿馒头,一直忙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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