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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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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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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家里的客人

我成了家里的客人

不知从何时起,我成了家里的客人。每次回老家,爹娘都是把我送出大门口,嘴里还不时叮嘱着,‘路上车多,小心点’。走到巷子口,偶尔一回头,爹娘就站在大门口目送我,还冲我挥手,心里就有种难舍的感受。‘儿大三分虚’,验证了老俗话的准确性,这些老俗话都是老辈人生活中总结出来的、流传下来的,就不由得唏嘘起来,这是血脉中的亲情啊。

从哪一年,爹娘开始送我大大门口了呢?我努力的回忆着。应该是出门求学的1988年吧,我外出求学,离家的那一早上,爹用车带着我的行李送我去车站,娘就站在大门口,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我,小声地叮嘱我这叮嘱我那。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出门,爹娘的担心都在脸上。

其实,自从我上初中后(1982年9月),我从爹娘眼中的嫌弃变成了不舍。上初中时,家里生活条件还不好,每次星期天回家,娘都是给我蒸一锅窝头,临走的那一下午,给我炒一罐头瓶子老咸菜,还给我烙一个油饼。这油饼平日里是吃不上的,一年到头,也只有年节、麦上秋上才能吃得到,每到星期天我回家拿干粮时,娘总是给我烙个油饼,这成了习惯。而且,娘每次送我走后才会上坡。那时,虽然还在生产队里。但是地都分给了个人管理,队长不会再在大喇叭里催你去干活,种的好坏全凭自己,种的好,收的粮食就多,跟收入密切关联。队长的话,“上交了公粮、提留和河工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种不好,意味着家里的收入就少。因此,充分调动了社员的积极性。这是在分地单干的过渡期。其实,到了1983年秋后,才彻底分地单干了。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有高兴地,有苦恼的,就在人们的议论纷纷中,地分给了各家各户。

从此,农村迎来了春天,第二年就彻底解决了温饱问题。而且,吃了几辈子的窝窝头成了历史,白面馒头成了人们餐桌上的主食。往日里一年炒不上几回菜,现在就像村里人笑说的,‘锅子不嗤啦不吃饭’,过去稀罕的棉籽油,一年留那么一油罐,放在墙坎子里收收着能吃一年,现在家家的油都用小瓮子盛的,随便吃,放开吃。最明显的一个例子,生产队里的吃发,蒸窝头时,茄子切成块,篦子上铺块笼布放上面,再用个人小碗,抓上一把盐,切上一点葱花,淋上两勺子油,周围锅沿上贴上一圈饼子,盖上锅盖蒸,就是这么吃,这还是好的,一年吃不上几回。刚才说的两勺子油,那勺子可不是现在的小勺,都是用铁片子砸的,基本没凹,就是快圆铁片,说是舀油,那就是蘸,一勺子没多少滴油的。所以说,提起改革开放以前的农村生活,那个苦都无法用语言表达。生产队秋后分了芹菜,谁家炒着吃,都是用热水一焯,放上盐伴着吃,而且还大部分卖了,光吃些劈下来的老茎,还有队里分的白菜,留出三颗好的来,挂在梁头上年上包包子吃,其余的都卖了,老白菜帮、白菜根洗一下放到咸菜翁里腌着,一个冬天就吃那个,窝头老白菜帮,家家都这样,吃饭时从咸菜瓮里捞出一碗来,切都不切,撕着吃,偶尔放点油炒一下,那就是好的,就是打牙祭。

所以,娘给我烙个饼,那已经很好了,她总是舍不得吃一口,我不说自己有多少孝心。但是,家里偶尔分点好吃的,我总还是先给娘尝一口,从小就这样。油饼也是,总是撕下一块来给娘吃,娘也总是尝一口,因为他了解我的脾气,她不吃我不拿,她吃了,我再撕下一大半留给哥哥和妹妹,自己最多带一小半走,带到学校可不是一顿吃了,而是当咸菜吃,每顿就吃那么一小块,油饼窝头不同的滋味,这样也很解馋。我背起书包和干粮兜子走出门,娘总在门口看着我,直到我拐出巷子口,她才收拾一下上坡。从那时起,我就成了家里的客人。特别是外地求学后,一年回家不了几趟,回到家就成了稀客,好吃好喝的伺候我,早晨不起来,娘扫个院子都轻手轻脚,光怕惊醒我,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小时候不听话,逮过来就训,生了气还给两巴掌,从来没给个好脸色。下午放了学,撵着上坡挖菜割草拾柴火,反正不让歇一歇,一会儿不干就冲着吆天喝地的训斥。

其实,那时的孩子都很自觉,放了学挎上篮子或是拿着包袱上坡上坡去,谁手里都拿块窝头或是生地瓜啃着,吃对当时的孩子来说是最大的奢望。我说我除了一两岁吃过饼干后,一直到八岁没吃过任何饼干,也许你不相信;我说十岁之前从没见娘买过西红柿和黄瓜,你也许更不相信。可是,这都是事实。知道西红柿的味道还是我到陈户集上偷着捡拾人家啃食过扔掉的半块西红柿才知道西红柿的味儿。哦,那半块西红柿是烂的,我就那样一口吞下去,还觉得很好吃。记得小时候,娘上集都是卖东西,一斤油,半篮子鸡蛋,还有生产队分得菜,卖了都是空手回来,最多买包盐,从没见过娘给她的孩子买过啥吃的。不就是吗,我也就是三岁左右,接上集的娘半路上,娘抱着妹妹空手回来,我抱着娘的腿大哭不干,娘答应到集上给我买甜棒的,可是她啥也没买,她骗了我。哦,那是娘抱着生病的妹妹去看病,一大早的我非跟着,娘为了诓下我就说给我买甜棒,我在家里等不急了,接她到半路上,我抱着娘的腿大哭,娘几个趔趄差点摔倒,她可不惯着我,几巴掌后,把哭泣的我扔到半路上,抱着妹妹回家了。哦,现在想起来,那时很不懂事,天天就想着吃的,根本不理解大人的心思。如果家里有,哪里有爹娘不给孩子买吃的。可是,那时候没有,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最后,我自己跑到集上,捡食人家扔掉的果核,烂苹果,或是到红旗饭店,看人家卖包子的,就候在那儿闻味儿,看人家吃,干咽唾沫,或是偷着吃人家扔掉的包包子的草纸,还跟着大人排队买包子。那个时候,物资紧缺,整个集上卖包子的就红旗饭店一家,刚端出来的热腾腾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你一上午都不离开那个地方,一上午看着人家吃。我想,如果那时候有拐卖小孩的,只要给我买个包子吃,我一定会跟着人家去。可是,那个时候孩子多,没有稀罕孩子的。我的不离开,我的想偷包子的欲望,曾经伸出了好几次手,被卖包子的女人盯上了我,不时地用眼睛剜我。至今我还记得,她的三角眼里射出的犀利的目光打消了我偷包子的欲望,我在女人的目光里、在买包子人的小声议论里跑开,他们都把我当成了小偷,当成了小叫花子。可不是吗,那时一身破烂的衣服,破袄棉棉裤里露出黑色的棉絮,一身脏兮兮,就是个小叫花子吗。因为害怕卖包子女人犀利的目光,很长时间我都没走近红旗饭店,都是站在远处看。在那样的生活环境里,不单单是我,每个孩子都黑瘦黑瘦的。

初中的最后一年,家里生活条件好了,可以常年吃面干粮了。村里人都说,多亏了分地单干,打粮食多了,自古以来,农民手里还从没有有这么多麦子,谁家也有个两三千斤。也就在那一年九月里,我离开家分地求学了,那时离家不算远,还有直通家乡的公交车,我几乎每星期回家一趟。娘像是知道我要回来,总是在家里等着我,好吃的已经摆上了桌。临走,娘总是给我十块钱,送我到大门口,看着我拐出巷子口,娘还笑着说我很恋她,每次走总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而有那么几年,家里摊上了事,姊妹三个都窝在家里等着分配工作,愁的娘光发恨,你们都里的我远远的才好呢,长大了就得自己去闯。

参加工作了,结婚了,终于离开了家,娘又盼着我们回来,光说着有空就回来,又离着不远。是的,是离着不远,住到了城里,离着家不过二十多里路。可是,成了家,有了孩子,家里一摊子事,孩子要上学,如果不是老家里有事,经常是不会去的,爹又常年在外面干活,家里常常是娘一个人,她种了一辈子地,习惯了,家里的地承包出去后,她又在村东的垃圾堆里开了荒,种些蔬菜瓜果啥的,还种了几年棉花,说给她的孙子孙女做棉裤袄,给她的孩子们每家絮几床棉被。

每到过年,是爹娘最高兴的时候,他们的孩子们都要回家过年。打个电话回家,娘已经在巷子口等着,老远的看我领着孩子来,一脸的高兴,迎上去,抱起她的孙女,或是牵着她孙女的手回家,一脸的喜悦,这种喜悦是从心底流露出来的,是掩饰不住的。过完年走,爹娘就把我们送出大门口,一句句‘有时间再回来啊’,是那样的不舍。哦,从那时起,我变成了家里的客人,每次回家,爹娘总是迎着送着,有事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可是我又不能表示出反对,爹娘的心还得理解。娘在十年前因为一场急病走了,心痛自不必说,很多年里都沉浸在悲痛中。如今,爹又找了个老伴,起初反对过,后来撒手不管,最后也接受了,尽管心里不好受,对爹生出些恨。但是也理解他,他不是一个人能过活的人,那一年里,自己过得一团糟,家不像个家,一日三餐都成了问题,确实需要个人照顾。可是,从此后,家不再是以前的家,一开始回到家里总是感觉不适应,心里总是不好受,旧面孔换成了新面孔,心里还过不去那道坎,总觉得别别扭扭的。一晃十年过去了,老父亲过了年就八十岁了,在我们家族来说,算是最长寿得了,心里也很高兴,慢慢的放下了那些不满,抛弃了哪些芥蒂,有时间就带着老婆孩子回家看看,聊聊家常、吃顿饭,父亲就很高兴,对我们高接远送,完全把我当成了家里的客人。

唉,我成了家里的客人,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难道人生就有这样的阶段吗?孩子、客人,也有这样的角色转换吗?想不通一些问题,可生活中就是这样。其实,我们不需要去想这些,时间长了回家看看,陪老人说说话,嘘寒问暖,多一些关心,多一些陪伴,让家里的夕阳更红。

2023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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