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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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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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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愿

心愿

进入了腊月,厂爹的心情越来越迫切,简直彻夜难眠,总想着儿子一家突然回来,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这种迫切无法控制,半夜里都起来到村西头公路上张望一会儿,每天一早去前线捡垃圾的时候,在村口徘徊很久,总是向公路的两头望望,晚上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希望能看到儿子一家回来的身影。很多年了,这几乎成了他的习惯。在西村口,向公路两头望,静静的出会儿神,发会儿呆,再叹息一声,甚至深夜里,像狼一样干嚎两声,发泄着心中的愤懑。向公路两头望,因为他不知道儿子一家从公路的哪头回来。

儿子一家离开村子有十年了,走时铺盖卷、大小提包好几个。尽管十分不舍,他还是把儿子一家送到公路上的,送上了那辆红色的大公交车上,一直到看不见公交车的影子,他的眼泪还在流。是的,她不能再困住儿子的双手,让他和自己在家里种地受穷,就像儿媳妇说的,不走出去永远卧在这黄土堆里一辈子,最终得到的是一个黄土堆馒头,为了孩子的将来,再苦再难也得走出去闯,哪怕撞的头破血流,不混出个样来绝不回家。老实的儿子听了媳妇的话,毅然决然的领着媳妇儿子走了。

那个时候,老伴还在,临走给他们煮了几十个鸡蛋,家里的钱也全给了他们捎上,‘穷家富路’,在家里省,在外面可别省着,外面干啥也得花钱,喝口水都得买,别看没出过远门,这些知道。仅有的几百块钱,还是他前日里刚卖的棒子钱。家里就这些钱了,前几年攒攒的都给老伴看病花了,包括儿子家的钱,这还不够,还在村里挨门借了钱才凑足了老伴的手术费。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连孙子几十块钱的学费都交不起。儿媳妇还是好样的,虽说多有抱怨,也只是背后里说说,从没在他面前提过,相反还安慰他,出去挣钱回来还账,要不这债啥时候还完,指望几亩地地里出地里进怎行呢。儿子老实,又没啥手艺,是在儿媳妇的撺弄下吧,一咬牙跟他说,不能在家里指望几亩地了,得出去打工,要不借村里的钱啥时候还上。其实,这也是实话。可是,儿子从小没出过门,他舍不得儿子出去打工,就这么一个儿子,儿子一走,这个家可就散了。但是,他没有理由不同意儿子出去打工,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有心也无力了,种了一辈子地,没给儿子积攒下啥家产,倒是个儿子拉下了一腚饥荒,是老伴的病连累了儿子。‘人穷志短’,在村里,他都觉得见人矮三分,何况儿子。每户都欠着人家钱呢,看见谁也是一副讨好的面孔,看人家的眼神,心里就受不了。其实,他也知道,乡亲们都不错,都没有笑话他们的意思,更多的是同情。可就是自己觉得样样不如人,心里就自卑,就不愿意到人多的地方去。再说,村里也有出去打工的,他没有理由拦挡儿子,这个债他一时还不了。

就在儿子打工的第三年里,老伴走了,临咽气时,嘴里嘟囔着儿子的名字,脸上淌着两行老泪咽了气。当时,他不知道儿子一家去了哪里,一点那儿信息也没有,不但他不知道,村里人都说不知道。不是吗,凡是村里在外打工知道电话号码的,村长挨个打了个遍,都说没见过他们。他就有些抱怨,这个儿子呀,怎就不给家里个信呢?去了哪里告诉家里一声啊,有点儿事也好联系啊;他又埋怨儿媳妇,儿子木讷,你总比他强吧,也是上过学的,写封信给家里总可以吧;又想孙子,离家时才八岁,上车时让他抱了抱,又搂着他奶奶亲了亲,一脸的泪花。多懂事的孙子呀,孙子叫小龙,名字还是他给起的。那几年里,村里孩子叫小龙的很多,他就对儿媳妇说,人家叫的咱也叫的,在他心里,龙就是飞黄腾达的意思,他希望他的孙子能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为他家里改变门庭。

是的,他家里,几辈里都是贫农,老爷爷那辈上还是村里地主家的长工。听爷爷说着,这还是件很荣耀的事,能当地主家干长工,不是谁都能干上的,是有严格要求的。首先地里的活全能拾起来,耕种收割样样是行家,还得会使唤牲口,最主要的是能干、手脚干净、对主家忠诚,这是要经过主人家多次考验,层层筛选才被选中的,对贫苦农民来说,就是最高荣誉,就是生活有了保障。这种荣誉延续到了他爷爷辈上,到了他爹这一辈上,主人家还没发话,土改就来了,轰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吓得地主一家携带细软在一个黑夜里跑了,地产家产都充了公。因为他家是最贫穷的,地主家的三间厢房就分给了他家。当时还不敢要呢,光怕主人家回来不高兴。可是,又不敢不要,来村里的人专门针对村里的大户人家,专门向着像他家这样的贫穷人家,他爹在忐忑不安中接受了这样的馈赠,这可是从来想也不敢想的事儿啊,翻身农奴做了主人。不就是吗,地主家的几亩好地分给了他家,打的粮食除了上交的都是自己的,那些宝贝似的金灿灿的粮食第一次填满了他家的粮囤,都进了自己家的粮囤了,他还不确信是他家的。是土改队让他家拥有了这么多粮食。因此,交公粮时,他最积极,把最好的交给土改队。没过几年,又入社了,土地全成了国家的、集体的,所有人在一起干活、挣工分,靠工分多少分粮食。于是,村里人家第一次平等,再没有地主、富户、贫农之分,大家都一个样的了,都是生产队里的社员。最使他感动的是,他还当上了小队长,因为他是村里种地的把式,又是最大公无私的,被社员们信任,被大队里认可。当时,那是多荣誉的事一件事啊,他家的地位在村里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儿子说媳妇没费事儿,还是人家托媒人倒提媒,他觉得自己彻底翻身了。不是吗,村支部发展党员,第一个就是他。为了写好入党志愿书,多少晚上在煤油灯下练习写字。以前以为读书是富人家的事,说啥也没想到穷人也可以读书写字了。正当他信心满满、壮志豪情时,一声春雷惊破天,土地又要分了,又走单干的老路了,他就担心那些地主老财会不会回来算旧账。在惶恐中,旧账没算,人家做买卖合法了,这些头脑灵活的人啊,几年功夫都富起来了,他家是连跑带撵也没撵上人家。看老地主的孙子,成立了建筑队,村里很多人都跟着人家干……

厂爹叹息一口气,世事无常,在改革的浪潮中,他们没跟上,重返贫困之列。儿子一家走了,他也因为一场偏瘫,半个身子不好使唤,重活干不了了,只能骑着个破三轮车去捡破烂为生。当然,上面对他好,每个月给一百多块钱的养老金,他还吃了低保。但是,他要还债,借借还还,十多年里都是这样,手里并没有多余的钱。他算计着,今年底差不多都还完了,等再领了低保,手里就存个钱了。现在担心的是儿子一家,不知道去了哪里,更不知道过得怎样。他很担心,又很无助,天下之大,哪里去寻找儿子一家。今年,他盼儿子一家回来的念头更迫切。自己老了,过了这个年就八十了,自觉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想着,趁自己能动,多给儿子家积攒个钱,他也想告诉儿子,债都还完了,没债一身轻,他从没有这样轻松过,儿子儿媳妇挣的钱可以存着给孙子娶媳妇用了。他算着,孙子该上高中了,要是能上个大学,就是祖坟上冒青烟,就能改换门庭,他老相家就和村里人齐肩并进了了,最起码看到人家不用低三下四,可以直起腰来和人家说话。到时候,把三间老屋扒了,也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盖个四合院,把门楼盖得高大一些,他也买个电动三轮车,出去捡破烂,遇上风也不要紧了,不像现在这样,迎风一步一蹬,费半天劲儿还不如人家电门一按就超过他。

现在,厂爹有很多想法,甚至想入非非,自己家嫩过的跟以前地主家那样富,儿子一家就不用出去打工了,谁说土地不能致富,现在哪些种地大户,一年有几十万的收入,将来自己和儿子多种些地,种它三百亩,一年几十万,不比在外地打工强。就靠这些想法自我安慰自己,一天天的掰着指头过日子。

已经进入腊月沿了,再有二十多天就过年了。他盼盼着,儿子一家今年能回来,一家人过个团圆年,他这辈子也知足了。尽管,这些年里,人们年味淡了,不再像过去一样吧年看得那么重。甚至,过年时很多人家不回来,都在城里过,根本不把过年当回事儿。但是,他过年的情结还很重,总盼着儿子一家能回来,哪怕是回来走一趟马上走也好,只让他知道一家子平安就行。其实,他也有很多不好的想法,儿子一家是不是出意外了,要不,为何这么多年没有一点儿信息。想到这些,他就偷偷地哭,客死他乡、抛尸荒野,他无数次想到过这样悲惨的场面。他去求过村长好几次,要他帮着去报案寻人,一家三口,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不见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自古以来都这样,不能这样平白无故的不见了人。村长是一家子的孙子,和他来说了好几次,已经报案了,您老别担心,很快会有消息的。于是,他就天天等着,年年盼着,每天去捡破烂,没事就去村西的公路上坐着、等着……

这一天早上,他起得很早,早饭也没吃就骑上三轮车出了门。因为,他晚上梦到一家子回来了,要他去村西接呢。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太多了,大包小包的拿不了。他来到村西的村碑下,停下三轮车就往公路两头不停的张望,有人影就认为是自己儿子回来了,有车停下就盯着人家看,光怕认不出儿子一家。明天就冬至了。昨儿,他特意割了二斤羊肉,就挂在院子的南墙下,这可是他见了好几天卖破烂的钱。天已经很冷了,儿子一家回来后,炖一锅羊肉豆腐汤,多放几个红辣子,让一家人喝了暖和暖和,他总这样想。羊肉豆腐汤,他记得,只有儿子厂小时候吃过一回,那还是爹给地主家杀羊,人家送了一副羊下货作为工钱,爹提回来,一家人高兴地不知怎好,很多年里没闻到肉味了,突然有这么多肉,谁也馋。正是年二十七晚上,当晚上就洗干净了炖上了,年三十中午,羊杂豆腐汤,炖了一大锅,一人喝了两三碗,儿子厂是吃了满满一碗肉,要不是怕他撑着不让他吃了,他还吃。从那后,几十年里没吃过羊肉了。昨天集上,看到现杀现卖的羊肉,忽就想到儿子小时候吃羊肉的情景,他毫不犹豫就割了两斤羊肉,花光了他几天里卖破烂挣得所有钱也不心疼。他想着,羊肉总比羊杂好吃,到时候再割上二斤豆腐,热腾腾的炖一锅。甚至,他想着爷俩还喝上杯酒。他存着一瓶老瓜干酒,这瓶酒存了十几年了,是儿子结婚剩下的,有空了,他时常拿出来看,还闻闻,酒香醇烈。他舍不得喝一口,就等着儿子一家回来。

就在此时,阴郁的天空落下了雪花,就有村里人看到村口的厂爹,知道他又在等儿子,都认为他又犯病了,路过的人也不敢劝他回去。从一早等到中午,他都成了个雪人。立在雪中的他,在风里就像沟里的一簇枯苇,瑟瑟发抖。一辆小轿车拐下了公路,在他身边停下了,是村长,他摇下车玻璃,“三叔啊,快回家吧,这么冷的天,别等了。”厂爹这才回过神来,他四周望着,满天的雪花还簌簌下着,他抖落了身上的雪,冻僵的脸艰难地笑了笑,“叔再等等,昨晚儿梦到你厂哥一家回来了,要我来等他们呢。”村长知道他又犯病了,知道说啥也没用,只好叹口气说:“三叔啊,天冷呢,回去再添件衣服,别冻感冒了。”“没事、没事,老骨头了,受得了,你快回去吧。”他还客气着,说话行事一点儿也不像有病的。村长只好开车走了,他再也不知道劝说啥好,还光怕他再问起来寻人的事儿,虽说报了案,但没有一点儿消息,他已经去问了好多次了,派出所早已经把他们定为失踪人口,户籍都已经取消了。

村里有人看到,直到傍晚时分,厂爹才回了家。路上,他看到人,总是主动说话儿,“去接儿子一家呢,说回来又不回来了。”其实,并没有谁主动跟他说话儿。厂爹推门进家,第一眼就去看他挂在南墙上的羊肉,却看到一直大花猫正在偷吃。他发怒了,大声喊着,“你这畜生,羊肉是你吃的吗。”嘴里喊着,早拿起一旁的顶门杠奔过去,却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他又从地上匆匆爬起来,抡起棍子大野猫,野猫搜的一下子窜上屋顶,冲他呲牙咧嘴,“喵呜”一声,蹿过屋顶去了。厂爹大骂着,二斤羊肉被野猫吃偷的所剩无几,他拿起仅剩的一点羊肉呜呜的哭起来,连野猫都来欺负他,他感到很绝望。在这个老村的偏僻里,他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大骂了一通,委屈的大哭一阵。此时,没有人来劝他,他住的地方离新村太远了,大队里几次让他到大队室的空屋里暂住,他总是不肯,光说儿子一家回来再找不到他,要不是上面给他修缮了房子,恐怕他的老房子早塌了。

厂爹发泄了一通不满,心里略微平静后,他把仅剩的那点羊肉拿回了屋里,重新拿个塑料袋盛了,嘴里嘟囔着,要跟老伴去说道说道,不是他不找儿子,是儿子走了就没回来过,他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昨晚还托梦说要回来,今儿去村西等了一天,连个人影也没看见。这个死孩子呀,怎就把家忘了呢?他准备着供品,拿上了纸钱,他一刻也等不了了,非要去跟老伴说说。

刚下过雪的道路很滑,所以,他没有骑三轮车,而是挎着小芫子就走。村里的坟地离他住的地方并不是多远,他拖着不方便的右腿一瘸一拐出了门,连破旧的大棉袄也忘了穿。下雪时不觉得天那么冷,雪停了气温骤降,寒风刺骨。就在这样的冬夜里,所有的人都在暖和的屋子里猫冬,而他却在冰滑的路上趔趄,寒风吹着他斑白的须发乱抖,几次摔倒了,他就那样坐在地上歇会儿,再踉跄着起来。别看他一辈子人老实,内心里却满是倔强。一辈子,他很能干,种的庄稼总比别人家的好,打的粮食也最多。可是,他仍旧是全村里最穷的人家。村里人都说,地不养人,辛辛苦苦一年,顶多混个肚儿圆,指望种地发家,在现在的工业社会里,那是最不可能的。而他依旧把地当成金子,稀罕的不得了,要不是土地被流转,他还种。对儿子一家的出走,村里也有传说,就因为他强逼着儿子种地,儿子一家才离开村子的,这些才年不回来。他有时也这样想,儿子临走那一天晚上不就和他说吗,“一辈子都不想种地了,乐死累活的一年,一年里日子紧巴巴的,出去谋生,就算饿死在外面也不回来了。”他不知道了儿子说得是不是气话,儿子走了这些年,真的从没回来过。

如今,地都不中了,儿子该回来了吧!儿子不回来,如何让他去见老伴和地下的列祖列宗啊?他一路就想着这些,跌跌撞撞的走向村南的坟地,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了,再爬起来,他就这么倔强。当他最后一次跌倒,很长时间没爬起来。等清醒了,却爬不起来了,他就趴着向前。忽见坟地里有火光,火光旁跪着一个人,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火苗不时地跳跃,人影一动不动。他吓了一跳,四周看了看,心不由得紧缩起来,难道遇见鬼了?难道世上真的有鬼?他变得小心翼翼,懵了很大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向前去,一个快要将死的人,他不怕这个。越来越近了,看得也越来越清晰了,火苗渐渐的熄灭,人却还未动。近了,更近了,分明就在老伴的坟上。“厂、厂,是、是你吗?”他哆嗦着声音问。但见那人分明也吓了一跳,回头看着,雪地里瘦弱的身影清晰可见,“爹、爹,是你吗?”一种急促的声音,分明是熟悉的声音。厂爹一下子瘫倒在雪地里,是不是儿子的孤魂独自寻家来了?小时候,他常听大人讲,死在外面的人,魂魄很难回到家乡,只能在野外四处游荡,要想回来,必须有家人在半夜里引路。难道?眼看着不远的身影站起来,慢慢的向他走过来,他就那样怔怔地看着,近了,更近了,很像他的厂,尽管他胖了、粗了,但那投手顿足,分明就是他的厂,他恍恍惚惚的,很快不省人事。

当他再悠悠醒来,好像在自家的老屋里。而且,屋里好像多了两个人,是他的孙子吗?是他的儿媳妇吗?他恍惚能听到说话声,还听到打120。谁病了,他们谁病了?厂爹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又听到“爸,爷爷醒了。”他醒了,他使劲的看着,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伸出手,觉得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握着,“爷爷,我是小龙啊,你的孙子。”厂也向前,“爹,你好些了吗,可被你吓死了。”再就是儿媳妇的声音,端着个碗过来,碗里冒出香喷喷的热气,分明是荷包蛋的味道。他曾经闻过这个味道,那是孙子出生的那一晚上,老伴为儿媳妇做的荷包蛋,倒了很多香油,香油的味道很浓。他忙着去鸡窝抓老母鸡,当晚就炖好了鸡汤,还有小米粥,熬得浓浓的,那一晚,满屋里都是饭的香气。

这是那一晚吗?他努力的睁大眼睛。但是,眼前就像挂了一块白布,只有模糊的影子在晃动。但是,他能感觉到是儿子一家回来了,他就很懊悔,为啥不再等等。“爹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了。”是儿媳妇的声音,他分辨得出。他想喊,嘴巴张的大大的,却分明嗓子被啥东西堵上了,啥也喊不出来。他着急,他着急呀,这是怎的,怎还越着急越说不出看不见呢?他着急的双手乱舞,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撕扯掉那层白膜。他像是被人拉住了、被人摁住了,还有很多说话声。那不是老伴吗,老伴怎还在那儿,冷眼看着他,就像是和他有仇,一点也不顾及他,又像是和他很陌生,就那样站在那儿看着,他一直喊着老伴的名字,他很少在人面前叫老伴的名字,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老伴的名字,连儿子也不知道。

“明秀”,多好听的名字,多高尚的名字。老百姓的孩子叫这个名字,他都觉得老伴有些不配。可是,老伴就叫这个名字,是在那个红烛的夜里告诉她的,她叫明秀,妹妹叫秀珠,弟弟叫秀仁,她的爹可是个文化人,后来被下放了,被打倒了,从城市来到农村改造,再也没回过城市,因为他对城市伤透了心,她的妈妈死在了城市。老伴终于向他伸出手,还埋怨他为何才来,一大家子都等着他来团聚呢,孩子们都等的不耐烦了。是啊,他想着,他不是天天相见吗,为何才来?他想表示愧疚,他更想解释,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像是在个暖意融融的年夜里,还有不时响起的鞭炮声。老伴、儿媳妇在包饺子,儿子和他摆供桌,请列祖列宗们回家过年。最高兴的是孙子,正在大门口放鞭炮呢。这个团圆年,他盼了多少年,终于盼来了……

第二天,村长在南边的坟地里看到了厂爹,他卧在厂娘坟上,一脸笑,就那样去了。唉,这个可怜的疯老人,死了也好,省得活着受罪,村长筹办了老人的丧礼,全村人都来帮忙。光说他是个疯人可是他从没吓唬过村里人,只是他白天黑夜不分,整晚上四处游荡,特别是在寂静的夜里,时不时地吼上两嗓子,鬼哭狼嚎的,很吓人!别的还有啥呢,这个可怜的老人……

2023年1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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