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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忘了胡同里的老家,那是我来到人世间第一声啼哭的地方。一个黄昏里,一盏煤油灯下,一家的人挤在两间小土屋里等待着我降生。在母亲的阵痛声里,我的啼哭给母亲带来了安慰,我来到了人世间。
从此,我知道了巷子里的老屋和满院子的枣树、榆树,还有我家的芦花鸡、瘦弱的老黄狗。芦花鸡是鸡瘟死的,娘埋在了梨树下。老黄狗是生病被母亲卖的,狗贩子来绑它,它一声不吭,任凭细绳子捆了它的四条腿,破布条捆了它的嘴。最后,三块钱放到娘手里,狗贩子把它背在了肩上出了家门,老黄狗费力地扭头看了我一眼,我禁不住嚎啕大哭,母亲却紧紧拉了我。那一年,我五岁。
我的童年就在这个院里,两棵高大的槐树是我打悠牵的地方。我费力的爬上树,把麻绳拴在树杈上,和妹妹轮流打悠牵,乐不知疲。我讨厌榆树上那些黄色的虫子,会拿根小棍把树皮缝里虫子戳死,那股难闻的味儿让我紧皱眉头,不得不走开。我家的芦花鸡也讨厌这些黄色的虫子,从不搭理它们。这些讨厌的黄虫子成虫后,每到中午,披着绿色漂亮的外衣虫子满天飞,到了傍晚,又成群的在我家窗户缝里休息,有很多爬到屋里去。母亲也很讨厌它们,时常用地扫帚扫下来,连同院子里的尘土,扫到地栏里去,那头老母猪还以为啥好东西,急匆匆挑到泥水里,就在地栏里来回找。
我家院子里最多的还是麻雀,每天傍晚,聚集在我家的老枣树上叽叽喳喳一通,到了早晨,天还没亮,又从屋顶的窝里飞到窗前的枣树上叽叽喳喳的叫,好像开会商量啥重大的事情。我总是在它们的叫声中醒来,望一眼窗外,外面还黑乎乎。我总不明白为何小时候的觉那么多,特别是冬天里,太阳还老高,娘就哄我们睡下,一觉睡到大天亮才起来,以至于我现在的睡眠不好,怀疑是不是那年早睡下了。
我特别讨厌枣树上的刺挠毛,不小心碰了它,就会刺疼得厉害,不得不去邻家偷摘片丝瓜叶,揉碎了,把绿色的汁液挤在上面或是直接把揉烂的丝瓜叶敷在上面才能缓解。但是,我喜欢秋天的枣树,‘七月半点红,八月半满红’。其实,在六月里,青枣还没开瓤时,硬的像木头似的我就摘着吃。吃自家的,偷摘人家的。经常去的是程家枣树园子和西边赶集道上王家的枣树园子,都是中午偷偷去,还是被程家或是王家的厉害姑娘逮着,她们远远地骂声,我就回怼着骂,还有坷垃丢她们,人家大人跑出来一声吼,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远遁。
我也时常去奶奶家偷枣,她那棵大枣树,几个孩子都抱不过来,树冠遮住了整个院子。我们几个总是趁着奶奶出去玩或是在家午睡,偷偷顺着矮墙头爬到老平屋上摘枣吃。奶奶发现总是大声斥责,见没有用,就说有好吃的诓俺们下来,好吃的没有,每个人屁股上挨了轻轻一巴掌,我们会哄笑着跑开。她不是心疼她的枣子,而是怕踩坏了她的老屋,老屋每到雨天就漏雨,很多年里厚厚的屋角会掉下来,满屋顶的野草也禁不住雨水的浸透,屋外下雨,屋内叮当响好几天,屋里潮湿的都能踩出水来。
五六岁正是闲不住的年纪。无聊了,我会玩放在过档里小推车脚子,让它飞一般的转,再用木棍一下子别停下来,往往把棍子别断,觉很好玩。甚至,我会拿扳手把脚子卸下来在院子里滚着玩,可要是安上,往往废很大的功夫,却又安不好。一次,娘推着小推车加工,脚子半路上掉了下来,抻的娘胳膊疼了很长时间。家里都知道是我使坏,凡是家里坏了啥东西,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而大多还就是我,我还死咬牙不承认。
我和大伯家兄弟大架,不骂不动手,就是各用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头挖对方家的屋墙,谁挖的窟窿多、大、深算谁赢,不多时候,好好地墙面上就满是窟窿,那一次正好被回来的大伯碰上,一人腚上挨了三巴掌,这个游戏才算完,一个六月里,墙上的窟窿全被麦穰泥堵上抹平。
弯弯曲曲的胡同也是游戏场,无聊了就在胡同里跑,看谁跑得快,却从不敢跑到南头,听大人说,南头的一座闲宅子里烧死了一个人,还有跟永家的黑狗总趴在门口,从旁边走过,不搭理你,狗眼里却满是警惕,狗嘴里露处白森森的獠牙,谁看了也怵头。因此,从不敢跑到南头,只从廉明家的门口开始,再到西屋家的门口结束,只是胡同长的一半,已经跑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横不过扁担的胡同,谁都住够了,分点柴火啥的都是往家拖、往家扛。一到雨天,胡同成了流水沟,出不来进不去,谁也烦气。大伯家首先搬出了胡同,在村东建了新房子,住到了大街上,那是十字街口,前后都是大街,是村里的黄金位置。自古以来,兄弟们好攀比,爹娘看着眼热,也往建新房上用劲儿。十岁那年的秋上,我家也盖新房,掏空了家底也只是盖了无间光腚子屋,又隔了一年缓了缓,才盖了偏房。一九八二年的春里,我家也搬出了胡同。那年我小学三年级,因为家里盖房子好几个月没上学,年上考得成绩还不错,还领了张奖状,惹得很多伙伴都羡慕,盖屋后的两年里,我天天和哥哥推土垫院子,天天累得不想吃饭,也知道了生活的艰辛。那一年里,十二岁的我我一下子长大了。
住进了新房,胡同里的房子卖给了本家。没想到老房换了主人,老家的蛇不干了,天天出来闹腾,谁也不敢惹。我在老家住了那些年,从没见过这条家蛇,本家的来说,小孩子胳膊粗细,土黄色还有灰白条纹,天天出来闹,爬到蚊帐上,爬到锅里面,见了人昂着个头,一点也不怕人,本家又是烧纸又是请神婆子做法也送不走它,它隔三差五出来,就在你身边游走,你说院子都硬化了,也不知道藏到哪里。一家人不敢惹。
娘说,这条蛇她见过一次;爹说,这条蛇他见过一次,还揪下他半截尾巴。可是,我从未见过这条家蛇,尽管,我曾经把我家院子翻了个底朝天。后来,听说蛇爬到了邻居家,邻居用铁锨铲成了好几半截,也因为这事儿,邻居受到了刺激,生了病,又住院又请神婆子,折腾了很多时候才好。他们说,这条将近2米、孩子胳膊粗细的家蛇已经沾染神气了,不该祸害它,该把它送走才对。听起来挺神乎,说的也很有道理,人和动物和谐相处,这个社会才最美好。
蛇为什么要闹搬进去的本家人?我想,是不是本家人侵犯了他的领地有关,蛇也有领地意识?那么和俺家又为何和平相处,是不是相处久了,蛇身上有了俺家人得气味?当成了一家人,反正是我也说不清楚这回事儿。但是对家蛇的结局,我也很难过。
但是,我只是听说,从没见过。就像全爹说的,先是来到俺家。顺着墙头爬,蛇头离地又一巴掌,很吓人的,最后爬到了王雪婷家,被他铲死了,扔到鹅圈里喂了鹅。
这就是胡同里老宅里,我童年记住的事儿,回味也是一种幸福,也为现在的我过个六一儿童节。
2024年6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