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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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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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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大舅

梦里的大舅只是看了我一眼,像是很不高兴,他弓着身子,只管清理着家门前的泥水。他使劲地铲着泥,那铁锨又不好用,锨头都生锈了,很钝,还卷曲着,苍白的铁锨把还有一道通头的劈纹,大舅就拿着这样的锨不停的干着。我觉得受到了冷落,是不是大舅嫌弃我长时间的不来看他而生我的气呢?我回头看一眼哥哥,他就倚在柱子上只顾看他的手机,瞭都不瞭我一眼。我讨好的走过去问着大舅,干嘛要铲门口的泥水?大舅说着,“屋里潮湿。”我这才上眼大舅的屋门,那是用细竹竿扎成的推拉门,门很宽,像是有十五六米的样子。大舅给我示范着,他把大门拉上,这就是一道篱笆墙吗,竹竿与竹竿之间有十多公分的间隙,而屋里,紧挨着篱笆门的就是大舅的床。我只是看了一眼,床上很脏,白色的床单上布满黑色的油腻,还隐约泛着绿色的霉菌,屋不潮湿怎地,这道篱笆门根本不当风雨。我就建议大舅为何不用塑料布把门封上?这句话还没说出来,哥哥和大姨家的大表哥就进来了,哥哥紧挨着我坐下,依旧看他的手机。大表哥像是和我说着啥,脚下就出现了一张好像是我的证书复印件,我拿起来看着,那张证书被撕掉了一个角,大表哥说可以粘上,我随手一扔说没用了……

这就是梦里的场景,再没有后续。醒来叹息,大舅走了几年了?竟想不起,是我对大舅的感情不够深?应该不是吧。姥娘家人们,感情最深的除了姥爷就是大舅了。大舅是个苦命人,小表哥满月里就被那个蛇毒心肠的大妗子抱着跑了,等中午散了工,大舅回家,看到屋里一片凌乱,才知道大妗子跑了。当时,他就懵了,不知道去和人说,只顾在家抱着头哭,邻家听到哭声,以为两口子又吵架,就过来劝,一看屋里的样子就知道事儿不好,赶紧去和姥爷说,姥爷知道情况后,喊来一家人就去追,分头去追,一帮去了大妗子娘家找,老婆子家紧锁着门,向周围人打听,得到些零星消息,说人家平反了,很可能回苏州了;一帮人一直追到车站也没追上。

还追啥呢,真要一早的走,早坐上车走远了。从汇总的情况来看,渐渐明晰了,看来娘俩是早有预谋的,一家人还被蒙在鼓里呢。问大舅,难道就一点异常也没看出来?大舅只顾抱着头流泪,一句话也不说。气得姥爷用脚踢他,被人拉开。到了晚上,一家子的人都回家了,只剩下自家的人,谁也抹眼、谁也抽泣,恨那女人,更恨大舅,自己女人都看不住,一滩鼻涕似的,只顾在家里寻死觅活的,你说三十多岁的人了,两口子天天生活到一块,啥苗头也看不出来,老实无用的东西。想当初,一家人都不同意这桩婚姻,一个下乡知青能跟咱个老百姓?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大舅呢,像迷昏了头,怎说也不听,强拦着还本事大得跳河上吊的,只好依了他。现在好了,也不跳河上吊了,只知道抱着头哭……

是的,这事上不愿姥爷,姥爷是个明理人,虽说是那头亲家倒提媒,但总觉得不靠谱。娘俩来路,也只听她们说,啥情况并不知晓,又无处打听。女人说女儿是下乡知青,因为不放心女儿才跟了来。说得也合情合理。老家也没啥亲人了,没个扑头。抗日战争时期,大妗子的爹曾经和姥爷共过事,也算是有些交情,大妗子爹被带走时就和娘俩交代,实在没地方去,就回老家吧,找你魏献文魏叔叔,他是个好人,一定会收留你们的。于是,娘俩就回了老家,找到姥爷家里,把情况一说,姥爷就收留了娘俩,在姥爷家住了一年多。后来,姥爷又在大妗子的老家帮着盖了三间房子,娘俩才从姥爷家搬出去,为了报答姥爷的恩情,大妗子娘主动提出来要把闺女嫁给大舅。

当时,姥爷是不愿意的,他觉得这样做不地道,外面会有闲话。当然,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是觉得大舅配不上人家闺女,人家闺女是个大学生,虽一脸苍蝇屎,长得不怎样。但是,总归是大城市来的,那气质、学识是农村人没有的。大舅呢,小学才上了一年,大字不识几个,又很老实无用,两个孩子根本不般配,就拒绝了。谁知,大妗子娘是铁了心要把闺女嫁给大舅,姥爷不是不答应吗,大妗子娘就让大妗子多和大舅接触。大妗子当然看不上大舅,可为了生活下去,不得不做违心的事。

是啊,离了姥爷家的帮扶,娘俩饭都吃不上。娘俩主要是在大城市生活惯了,不会种地,也不愿意干活,大妗子天天抱着书本,大妗子娘每天两壶茶,经济来源哪里来,还得靠姥爷家,让大妗子多和大舅接触就是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大舅呢,心眼少啊,人家说啥是啥,天天在大妗子家里干活,已然成了大妗子家的男保姆,伺候着娘俩,不怕吃苦受累。当然,干这些他也得到了回报,还没结婚呢,大妗子怀孕了。大妗子领着闺女来姥娘家说,老爷再不愿意。可是,生米作成了熟饭,不愿意也得愿意,就商量着赶紧给他们把事办了,结婚还不到一年,大妗子就生了个男孩,姥爷一家人还在兴奋中呢,厄运突然降临,把全家人打得懵了好些天。

姥爷想过,想领着大舅到苏州找大妗子。毕竟,大妗子的爹当年还给姥爷当过警卫员,不管他官做得再大,一定会给他个公道的。可是,姥爷是个要脸的人,他想着,大妗子的爹真有那个心,就会把大妗子给送回来,就算不让大妗子回来,也会把孩子送回来。都是老革命了,这个觉悟该有的。再就是,他本来就不看好大舅的婚姻,今天这个结局也是想到过的,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都还有个侥幸心理,都有孩子了,就能把大妗子拴在这儿。可说啥也没想到,娘俩这么绝情!真是又气又恨又有些盼头,这些感情搅和在一起,使姥爷拿不定主意再怎样做。时间久了,慢慢地也就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也想着再给大舅成个家,可他这个情况,又没离婚,再婚还犯法,事情就这样拖下来,等拖到大妗子来和大舅办离婚手续,那是五年以后的事儿。姥爷还是好心,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难为大妗子。婚离了,一家人也算去了块心病,大舅却不好再成家,一是年龄大了,二是人又老实,很难找。再说,那时候,打光棍的很多,打光棍也不算是多丢人的事。所以,大舅再没成家。

等姥爷姥娘去世后,大舅一个人过。姊妹们中,数娘对大舅好,日常里给他洗洗刷刷,拾些旧衣服给他,被褥拆洗,棉衣棉裤都是娘给他做,平日里有啥好吃的都给他送。所以,大舅很依赖娘。

那些年里,俺们都不在家,家里的活都是大舅帮着娘干,俺们姊妹三个呢,也对大舅很亲,还都说要养大舅的老。话虽这么说,可是,做起来并不那么容易,平日里各忙各的,一年见不上大舅几次面,有心想着去看看他,回家后,他又常在俺家里,见着面了也就不愿意再去大舅家里。可以这么说,有娘在,大舅生活得很好,不缺吃穿,生病啥的,都是娘和他去看。可是,娘突然走了,他的生活也就没了依靠。说句真心话,小姨和小舅对他都不好,最后的结局,他孤独的死去,这是谁也早想到的。

我不知道,大舅临咽气想不想他的儿子。但是,我确信,他一定想娘的,最后那些日子,去看了他好些次,他都说梦到娘了,娘叮嘱他要好好活着,别那么懒……

哦,在清明里,我梦到了大舅,却没有梦到娘。我知道,娘不是给人添乱的人,她就这么个脾气,宁愿自己受屈,也不给她的孩子添麻烦。梦到大舅的场景,他说屋里潮湿,是不是他的冢进了水托梦给我?就想着过两天去看看他。又想有娘在那边照顾着,他的一切都会好的……

唉,愿我的亲人们在那边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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