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麻布衣服

   李成揭开方便面盒盖，掏出自带的牛肉投了一些进去，一股清香伴着蒸气引来了硬坐车箱里几双疲倦的眼神。他透过方便面薄薄的雾气，朝车窗外望去，夜暮如潮水一般缓缓地淹没着湘西的山川、河流、村庄。

乘务员频繁地打扫着车箱。李成每次去北京开会，都坐这列火车。但他以往坐这列火车，一路上乘务员最多只打扫一两次。李成不知道这次乘务员为什么会如患强迫症一样不停地打扫卫生。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列车停靠在一个偏僻的小站里，一队排列整齐的武警战士荷枪实弹紧紧盯着李成的车箱，李成觉得好笑，这列火车上有恐怖分子吗。李成很投入地吃着方便面，在西部起点站上车时，车站里大约有相当于一个陆军步兵连队的武警战士，当时他没有在意。

李成每次坐这列火车时人都很少，到夜晚一个人可躺在三个人的座位上。车一路向北，夜越来越深，空调的作用似乎没有发挥出来。李成拿出随身带的一件麻布衣服，盖在身上，他感觉迷迷糊糊，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睡去。李成穿的是一件中山装，包里还带了一件中山装和一件麻布衣服。他以往开会都穿麻布衣服，但是有一次，他被一个卫兵给挡在门外。从那次之后，他去开会都穿中山装。去北京开会他就穿一件，带上一件，到了就换上带的那一件。但他同时也把他的麻布衣服带上，去逛街时，他就穿上那件麻布衣服，到街头小巷去吃小吃，和那些小商贩聊聊，他总是能从那些人的口里听到很多奇闻佚事。在河县的时候，有些不认识他的人还绕有兴致地给他讲马书记的故事。

天亮的时候，列车停靠在北京西站，站台上停了一排整齐的车队，李成是车盲，他不认识到底是些什么牌子的车。他准备下车时，乘务员走过来，对他轻声说，等一下吧，让马书记先下。李成一路上的疑问一下子全解决了，原来河城市委的马书记就坐在紧临他的卧铺车箱里。

马书记才下车就被迎上了一台小车里，李成刚下车就被铐上了后面的一台车里。李成说，你们搞错了，我是来北京开会的。坐在后排的一个人说，根据上级指示，对你进行调查。李成说，肯定是搞错了，明明是通知我来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我是河县县委书记。那人说，这就没错了，找的便是你。

李成被安排住在北京的一个宾馆里，他已经接受了几次调查，调查人员问什么他便如实回答什么，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他想不清楚自己一生穿麻布衣服穿习惯了的这么一个人有什么腐败问题，或许是自己意外造成的腐败。当想到麻布衣服的时候，他想起了马书记，他想起了马书记在北京火车西站看他的眼神，这个眼神在河城的市委会议上他也曾经看到过，他不止一次想这个眼神，不断搜索自己存储的记忆，可总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端起茶杯，又想搜索记忆时，楼下有一个声音传来“就一张桌，没多重，十块钱，只搬上五楼”。他记忆的闸门一下子就打开了。不错，就是他。

调查人员又一次找李成谈话的时候，李成把早已放在一个纸袋里的那件麻布衣服交给了调查人员。李成说，给马书记，你们一切都清楚了。调查人员将信将疑的把衣服转交给了马书记。

当马书记打开纸包，那一件略带汗味的麻布衣服把时光拉回了他读高三的那一年。刚过完年，海拔稍高的地方还有星星点点的雪花，他和同学背着被子走在去河县县城的山路上，后面匆匆的走过一个人，穿着麻布衣服。他对着那人说：“唉，十块钱，给我背到河县县城”。那人回头二话没说就给他把被子接过来背在背上，一路无话。到达河县县城路过县政府时，穿麻布衣服的那人把被子丢在县政府门前的一棵树下。正待给他钱时，那人开口说话了。“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你会……”，还没说完，被县政府里一个工作人员的叫声打断了：“李县长，这么早就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马书记找到了调查组。

从北京回河县的那天，李成去看守所看望马书记，他说，我真后悔当初没把那句话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