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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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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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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

我认识老王,老王不认识我。

那年我刚上小学,老王就在高杆灯北边摆摊儿了。小时候哪有什么物价的概念,有钱就吃两包辣条,吃两个毛蛋。加一起才两块钱。老王再撒上重重的调味料,简直是人间美味!

老王的摊子看上去就不干净,到处都是油污,他也不知道清洗一下。他用的油都黄澄澄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油。别人家都用的黑色的,怎么就你家是金黄色的?不过当时我不管这些。老王人傻,别人家毛蛋都卖得快,买都买不到,就他家剩的多摆在案台上。我爱吃毛蛋,它才卖五角钱一个,便宜又好吃。不仅我喜欢吃,我朋友杨同学也喜欢。我们俩一起结伴上下学,路过高杆灯总要来上一串。老王就笑眯眯的拿来两串,每串两个,有时候是三个。不过三个是很偶然的了。每次给我三个的时候,老王总是特别开心。然后就从他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里挤出一个弧度来,笑比苦还难看呢!不过,多的一个毛蛋也让我特别开心,不与他计较就是了。

我和杨同学一边蹬自行车一边啃毛蛋,往往是他啃得快些,我啃得慢些。杨同学爱说话。他早早吃完就能快点闲下来嘴巴,跟我聊那些学校里的事情,而我就快到家才能吃完。经常性的,到了家门口我扔下签子,哈一哈口气,确定自己闻不出来了才能进门。这样持续了能有两年,或者三年?我记不太清了。上了初中我就很少再去买毛蛋吃,见不到老王了。一个是因为学校太远,绕过去不方便。另一个是因为口袋里也攒了点儿零花钱,饿了就买个肉夹馍岂不是更好?不过我和杨同学还保持着联系。我们虽然不在一个中学,家离得却很近。就是那种我在家里的厕所从窗户向外喊,他总能听见的近。

杨同学家就在五楼。他家早早就有台式电脑,这也培养出两个网瘾少年。几乎每次他周一早晨来找我抄作业的原因都是他昨天晚上熬夜打游戏了。那时候补作业的条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艰苦”。他早晨往往提前两个小时到我家楼下喊我,杨同学胖胖的,喊几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等到终于把我喊醒,我匆匆穿好衣服跟我妈说一句“我去上学了!”接着狂奔到楼下,然后在微亮的晨光中把作业放到自行车座垫上,一切安顿好之后开始奋笔疾书。大部分情况下是能补完的,不过也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前一天我也去他家打游戏了,我们都没写,这样就惨了!礼拜一我们准要被惩罚拿个椅子蹲到外面去,在同学们众目睽睽之下羞愧的把作业补完才能进来。

我们的语文老师姓刘,那会儿就已经快退休了,上课却十分严厉。她最拿手的还是一边低头在讲台上红笔不停的改作业,一边滔滔不绝的讲课。我小时候就很敬佩她,这个老师怎么这么厉害?一边改作业的同时一边讲课,更厉害的是她是怎么发现我和杨同学在讲话的?明明她在低着头啊!于是以后上她的课我从来不敢讲小话,也不允许杨同学和我讲小话。

我俩上课经常爱说小话,老师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就不让我和杨同学坐在一起。我俩隔着大半个教师传纸条的事还被老师狠狠批评过。我妈让我少跟他玩儿,可我从来不听。杨同学也是。我俩还是凑在一起,不论上学下学,上课下课。后来我还是经常去他家打游戏,他家经常没人。初中升高中的那个暑假我们一起玩遍了双人小游戏,一关一关的过。终于到开学前一天,我从他家离开吃了他做的“炒洋葱”,此后,直到现在我们再也没有见面。

我的聊天软件里一直有他,他的头像也总是灰色的。上次聊天还是在讲下次什么时候我去你家玩儿,带两包卫龙辣条。经常性的,我看着灰色的头像发呆。要是我没有去那所离家远的高中,要是我们还经常见面会是个什么样子?可我终究没有在聊天框里输入一个字,一个也没有。

这个假期我回到老家路过高杆灯。之前风雨无阻在这里摆摊的老王不见了,超市门口拉了一堆横幅。什么“庆祝某某超市成立三年周大酬宾”,什么“全场八五折”,门外的音响震耳欲聋。老王哪去了?

我顺着北大街一路寻找,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布满油渍的摊子,找不到那张皱纹密布的脸。一时间我有些失落,站在我驻足的最后一个路口久久不愿动弹。街上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新年新气象”,叫卖声此起彼伏,大家比着谁的嗓门大谁的生意就好,谁的笑容多谁的顾客就多。站在这里,我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一种局外人似的抽离感把我淹没,我挪不动脚步了。

我看着人群碰撞来碰撞去,内心满是对老王离开的遗憾。之后就在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牌下,我看到一个匪夷所思的人。那不是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她坐上一张小小的轮椅,身子蜷缩在里面,推她的好像是她孙子。我一瞬间如坐针毡,按理来说时过境迁这么多年,我也长大了这么多,她肯定不会记得我。可我怎么还是有些畏惧!

犹豫再三,我逃也似的离开那里,找到了个巷子就钻了进去,越进越深,终于松了口气。再从巷子里出来,又是相同的闹市,不过这次陌生些。我肚子也饿了,四处打量着想找点东西吃。就在正前方,一个破旧的老式流动摊吸引力我的目光,像这样的摊子已经不多见了。我走进一看,霍!这闷头煎毛蛋的人是谁?这不正是老王!

这摊前的顾客不少,原本脸上皱纹密布的老王彻底变成了无情的机器人,手上一直不停。咦?旁边这老太太是谁?不会是他老伴儿吧?我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啧啧咂舌。

等了半天,终于轮到我了。我略微弯下腰:“老王?”

他抬起头打量,神色疑惑,记不起我是谁,手下的活却没停。旁边的老太太却是个急性子:“快点儿啊!后面还等着呢!”

我尴尬一笑,问老王:“毛蛋多少钱一个?”

“一块钱一个。”他笑着说,脸上的皱纹并成了一条线。

“不是五毛钱一个,一块钱三个?”我又问他。

他没听懂什么意思,脸上的微笑却不曾变过。我心里有些苦涩,拿出一块钱递给他说我要买一个毛蛋,加辣加孜然。

他低下头拿了个签子,扎上毛蛋然后洒满辣椒和孜然。片刻后,他递给我笑着说:“今天心情好,卖你五毛钱一个,再送你个特辣的!”

我拿起毛蛋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声道谢,转身准备离开。就在我即将走进那个阴暗的小巷子时,他喊住我:“哎!你同学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

我在即将踏进阴影之前,猛地退了一步,转过头跟他说:“他不爱吃毛蛋!”。然后走到旁边的光亮处,重新选了一条更远的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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