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初次约定
福贵在人前常常夸讲,我,我,我的老婆基本是,是,盖三湾。对我如此这般好。这话是真的,他是在娘肚子里就说的媳妇。那媳妇是麻城的,姓夏,曾奶奶娘家的侄孙女。父亲表哥的女儿。过去,老一代人,总是怕亲戚过了这一代,下一代就没有人走。俗话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了。人们想方设法把亲戚延续下去。况且,那时交通不便,不可能到外面去找媳妇。以近就近,肥水不流外人田,更不懂优生优育。三代以内的表兄妹做亲是常事。近亲结婚,给后代留下无穷的祸根,这且不说。
富贵的父亲叫肖云飞,堂兄弟排行老三,人称肖老三,晚辈叫三叔。身高一米七五,平时穿大布长褂,做木工时,穿白大布短褂,走路喜欢在路边掐一截茅草,放在嘴里叼着,或者在嘴里慢慢嚼。性情刚烈,说一不二。老三与老表从小一起滚大,十几岁拜一个师傅学木工,是师兄弟。罗麻两县交界的木工活,有人找其中一个人,就必须邀另外一个人一起做。表兄两人好得穿一条裤子,一个鼻孔出气。他们各人心里都在琢磨,怎么把亲戚关系延续下去。但是,谁也没有先开口。以至于两家上面生的两个大孩子没有联姻。不过,那时还没有搞计划生育,女人年轻,还有可能生一两胎,供不活也没有办法,又不能搞死。
一个夏天的傍晚,他们在麻城夏家山做木工,吃了晚饭回来,天上的星星,慢慢点亮,大块大块的白云,轻轻自北向南移动。那时,山上绿化不是很好,沿河一带的山包,基本没有树或者有一些小松树,在田地边,桐子,木梓树倒是不少。银色的月光,被摇拽的树叶筛得纷纷破碎,落地生辉。老表大声问:老三,嫂子又有没有?
什么有没有?老三说。
肚子。老表答道。
不知道。老三明白老表的意思,故意说;有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弟媳有动静没有?
老表以牙还牙:有动静怎么样?没有动静又怎么样?两人会意一笑。老表直言道:如果都有了,要是一儿一女,我们两家可以再结一个亲。
跟你结亲戚,好穷地方。上一代做亲本来就是倒霉。老三含笑故意地说。
老表说:罗田也不是福地。这年头奏合着过吧。
那就一言为定。老三说。说着走了一程,老表留老三在他家歇息。一夜长七短八聊了大半夜方才入梦。
第三年,两人的梦实现了。
福贵是老幺,上面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他出生的时候恰恰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吃大锅饭。幸亏头一年大锅饭傻吃,第二年就吃傻。福贵的娘也是麻城县,麻城行的人,当年祖上把田当了买来的。国字脸,皮肤雪白,头发自然黄,一米六五的个子,大脚丫。从小娘家穷,卖给人家做黄花媳妇(童养媳),没有包细脚,走路连跑带走。吃饭要吃好几碗,就是没有她吃饱的时候。粗粮细粮连水带汤像喂猪一样往肚子里咽。所以富贵出生的时候也还不是太瘦,白白的,有几分像他母亲。到了三年自然灾害后,吃的没有,他的娘就没有奶水。农民过上了“小康”生活,有的小糠也没有。吃野菜,红薯,高粱,南瓜还是好的。即使有几粒米,熬粥要用麻根粉,梧桐树根粉当淀粉加进去搅拌成糊。不然就是白水,脱了裤子捞不到两颗米。富贵饿得开始嗷嗷直叫,后来声音慢慢小了,慢慢不叫了,奄奄一息。邻里,也是共曾爹(祖爷爷)的婶娘说,这孩子饿得可怜,再不想办法喂点吃的就饿死了。就把自己家里喂孙子的米糊送来一些,以解燃眉之急。到了近两岁能自己吃饭的时候,有一天福贵的细姐带他在稻场玩,看到稻场左边过路屋,捣有做肥料的桐油饼。姐弟两见没有人了偷偷用手抓得吃了不少。后来肚子痛,肚子泄,几天不见好。待到肚子痛好一些,喊他们姐弟俩半天没有反应。从此耳朵就有一些背了。老话说,一聋三呆。耳朵接收外界信息,传到大脑,通过大脑作出反应,传出指令。聋了接收的信息就少,反应就慢,所以就呆。可惜,福姐弟俩就这样落下一点瑕疵。
这时候,福贵的父亲与他老表再很少做木工了。父亲一来身体不好,慢性支气管炎做不得,二来大集体也不准长年在外做手艺,即使做也要交副业款。但是,一有空他们到一起,聊聊陈年旧事,喝喝茶,抽抽烟。一日,福贵的父亲,旁晚收工,简单洗一下手脸,把一根长烟斗带烟袋,往右肩一扛,去了麻城。到一起,免不得要谈起儿女婚事。
父亲,老表:以前我们说的话算数吧?
老表,什么话?
父亲,孩子的婚事。
老表,说过如切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父亲,那我们总应该有一点礼节吧。
老表,什么也不要。亲戚日子长,常来常往就要得。
福贵的父亲还是不放心,择了一个吉日,提了一个专门送礼的竹箩,七拼八奏搞几扎面条,扯两件洋花布,一只鸡,作定亲之礼。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老表名叫树威,字远志。年纪比父亲小两岁,身体五大三粗,四肢肌肉发达。柿饼脸,平头,葱头鼻,红脸皮。说话直来直去,做事风风火火。表弟媳,穿士林纱上衣,宝蓝色裤子。老实人,只知道做事,家里的大小事老表做主,她听之任之。生有三男二女。说给福贵的是小女,也是五七年生人,那一年属鸡,与福贵同年。字爱玉,小名细爱。细爱,瓜子脸,头上扎一个毽子独辫。长手长脚,有几分瘦弱。那个年代,孩子多是营养不良,贫血。没有几个是胖子。是胖子的,不一定是一般老百姓的孩子。福贵湾里有一个叫胖伢的,,他的父亲就是在炸房打油的,自然有一些油水。俗话说,有苗不愁长。细爱后来出落得像一朵洛阳牡丹,这是后话。(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