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饶人,年过花甲后,穿皮鞋总觉得卡的难受,老伴说:“你这岁数了别光爱好了,人老了骨骼变型,还是回老家把咱娘做的千层底布鞋拿来穿吧。”
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儿子歇班,看我归心似箭的样子,拉我和老伴一同回老家景县后留名府乡南庄头村。天阴沉沉的,不大一会儿我就迷迷糊糊进入梦香。梦中似乎看到满头白发的老娘,坐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的为我纳千层鞋底,不时的摘下老花镜擦擦眼,打个哈欠,继续缝纳。我“喔……喔……”发出哭声,老伴用胳膊拱拱我:“你哭什么,到家了”。
到家后,老伴在柜子里找出老娘为我做的4双千层底布鞋,穿上后,双脚舒服,走路轻松,感觉浑身有劲,那个痛快劲就甭提了。
记得我从上小学到读初中,都是穿的老娘为我做的千层底布鞋,冬天穿棉的,春、夏穿单的。上高中后娘知道我己爱好了,省吃俭用,冬天为我买双反毛皮鞋,春、秋买双球鞋(现在的运动鞋),夏天买双人造革的凉鞋,那时还没有真正的皮凉鞋。上班后,冬天把反毛皮鞋的毛用小刀刮掉,涂上黑鞋油也挺好看,随着生活的逐步提高,不断的更换皮鞋,棕色的黑色的磨光皮鞋,铮明瓦亮,神气十足。但随着年龄的逐渐老化,穿皮鞋脚承受不了啦,方才体会到娘做的千层底布鞋舒服,领悟到老娘说的话有道理。
说起纳制千层底布鞋,工序十分繁锁,首先是打袼褙。生产队上的农活不十分忙的秋收以后,娘会挑选出较为结实的破衣服布折好铺平,早起做饭时,多煮点玉米粥,剩下的玉米粥,娘一是在吃饭桌面上,先刷一层玉米粥,然后铺一层布,一似类推,要铺四、五层布,放在太阳底下晾晒;二是在砖墙面上,照此方法打袼褙,袼褙晒干后压平,准备纳鞋底。再是纳鞋底。娘根据全家人脚的大小肥瘦,分别剪出鞋样子,然后开始纳鞋底,在秋、冬两闲季节,邻居们凑在一起纳鞋底,每人面前摆放着一个针线簸箩,针头线脑样样具全。纳鞋底既是细致活又是辛苦活,鞋底得用四、五层袼褙,用针线一针一针的纳,由于底子太厚,手劲不大的扎不透,大都在手指上戴上顶针(像戒指一样的圆圈〉上面有点点麻窝,做为顶针用。我娘年轻时,手特别有劲,针扎下去就能拔出来,实在拔不出来,就用牙一叼就把针拔出来,岁数大了以后,手劲小了,纳不动,只好用针锥扎上眼,然后在入针,随后用小钳子把针拔出来,这样虽然省劲但很费工,真是”千层底,万针线。”再是缝鞋帮子。鞋帮子,根据男女选择颜色,男人大都用黑色的、青色的布,女人一般用红色和紫红色的布。娘用日常节省下来的小麦白面绞伴成浆糊,一层层把鞋帮子布打成薄袼褙,晾干后剪出鞋口,那时没有缝纫机,上下鞋口只能用小针缝,经常看到娘盘腿坐在炕上,前面放着针线簸箩,戴着老花镜,不时的穿针引线、用剪刀裁剪布边,真是精雕细琢。最后一道工序是上鞋。把鞋底纳好,鞋帮子上下口缝好,开始上鞋,也就是鞋的成型。上鞋可是技术活,鞋帮子上的太紧了,穿鞋时就费很大的劲,还会卡脚,鞋帮子上松了,走起路来不跟脚,容易掉鞋。
依稀记得,儿时冬天的一个深夜。我在睡梦中被“哎呦”的一声惊醒,我在被窝里抬头一看,只见娘在豆粒大的油灯下,正在用牙齿咬左手中指,我爬起来一看,娘的中指鲜血直流,我惊讶的问:“娘,怎么弄的?”娘说:“儿啊,没事,往前快过年啦,我给你赶做双新鞋,不小心手让针扎了一下,流血是好事,血疼、血疼,老了有人疼啊,俺儿大了准会疼娘。”听完娘的话,我头蒙在被窝里偷偷落泪。
最让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一件事是,1986年秋后的一个星期天,一大早娘就给我媳妇说:”今早多煮点粥。”当时我和媳妇不解其意。吃饭后,满头白发,腿脚不得劲的老娘正在找布打袼褙,妻子孝敬老人,就帮着老人忙活,我怀着心疼带有埋怨的口气问娘:“娘啊,你这是干什么?现在谁还穿自己做的布鞋?”。娘边打着袼禙边说:”儿啊,你还年轻,又是国家干部,爱体面,等你恳了休上了岁数就知道穿娘给你做的千层底布鞋的滋味了,趁我还能干的动,给你做几双放着吧。”1987年冬季老娘病逝,深夜我在灵前,望着屋内柜子上,摆放着娘为我缝制的4双千层底布鞋,痛苦万分,暗自落泪,此时此刻,我才真正悟透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真正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