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兴瓦匠造月亮赛姑娘

庙兴瓦匠造月亮赛姑娘

肖炎方

现代青年没见过去的乡村老屋，一般3间，4山（排）杉木架子，外面围着墙；墙和木架都是一个整体，要正一起正，要歪一起歪。过去墙砖很薄，叫“片子砖”;两块那么厚叫“夹线砖”，3块那么厚叫“3线砖”，4块或5块那么厚叫“城台砖”。

这种砖现在已经绝迹，与之匹配的“纸瓦”，在公园所有亭台楼阁皆是。纸瓦因造美而存在，片砖因不牢易碎而消失。片砖砌墙，须等石灰稍干，里面才能灌土，才牢靠，才能承载重量。虽然隔热，还防隔墙有耳，但麻烦，不牢。

庙兴朋友肖俊华的老屋歪了，拆了重修谈何容易，片砖将所剩无几。正！肖生富的父亲肖先炳，就是瓦匠门天师，祖师爷，敢正屋，会正屋。

那回是瘦弱的大儿子肖生富操作，高大的弟弟肖生云在旁边观阵。屋整体向东歪，先把西边墙脚挖松，灌水，然后将笔直的大柱或大板，贴在东墙，再架大柱或大板斜撑住，撑脚落在千斤顶上，就是现在所说的杠杆，慢慢使劲，一毫一厘地进，一毫一厘地进……成功了！又住了几十年。

当时旁边围满了人看稀奇，个个提心吊胆。可惜没有电视现场直播。肖生富总含着一支烟，不慌不忙，不急不躁，也不咋，不哇；每指挥前进一毫，他就背着手走到正面，闭上一只眼，上下看。后来我自己做屋，帮别人做屋，都专门给他当过小工；他的眼睛比吊线砣还准，比水平仪还准。

庙兴村人人皆知“屋去了”的故事。说的是有人屋歪了，恰好攀了个亲家是瓦匠，说帮忙正哈。主人一听，蛮高兴，赶岑河去割肉，买鱼，兴冲冲地往回赶。半路却碰到亲家脚步匆匆低头往回赶。主人懞了，说，亲家，你急什么呀，我这买的鸡鸭鱼肉，转去，转去，消消停停，好生喝嘀嘎酒。急也不急这一哈儿沙。亲家掩着脸，不敢抬头，说，亲家，还喝什么酒，“无趣了”----谐音“屋去了”，就是屋倒了。

我看过江西婺源宏村以后，万分感慨那里的富有程度和建筑文化，无处不文化。其实我们庙兴村也有。肖生富就是专门画人物的，可以画出一整部戏来，跟早年的娃娃书一样。故事情节，人物表情，动作，舒卷自如，维妙维肖。有的浓墨重彩，有的浓妆淡抹，浓淡相宜，几十年风雨霜雪，日晒夜露，直到1970年代人口恶性膨胀，要分家，要扩建，要拆老屋建新屋时，那些人物故事，仍然清晰有趣。

他们那一发，肖先富擅长画山水花鸟，和肖启卫肖生禄一起，年轻就被调去岑河建筑队，成为骨干顶梁柱。肖生富小弟弟肖生华在郝穴高中读书，可能是当时庙兴最高学历;准备毕业后就考建筑学院，可惜，得病夭亡。可惜，庙兴少了一个最早最高学历也可能是最大出息的人，中国少了一个杰出的建筑师。因为有人有实践没理论，有理论没实践，而肖生华可把聪明才智和祖传经验诀窍高度完美结合，最快最易出成果。

过去老屋，屋檐下有一斗砖突出于其它，叫抛方，四周围一圈，专门画画的;凹巢里，墙垛上，山墙尖上，屋脊上，都有画。可惜这种建筑绘画在民间已完全消失，只有公园景点还能看到。前几年我去洪湖，在那湖边长廊才又见到了<

1974年省电二处帮庙兴村修行政楼，75年自己修庙兴小学教学楼。两栋楼之间，靠东边灌溉渠边有一栋小巧别致的平房，向西望着。那是学校办公室和大队厨房。有走廊，但没有挑梁。正面看，像一排凤凰伸着优美的脖子。从侧面看，像河北涿州境内的永济九孔石拱桥，又像沙市中山公园灯光夜景的石拱桥;像一队风吹杨柳的婀娜姑娘，又像多棱镜映出的叠加的半圆月亮，一串串排着比美。每一位到庙兴村的省地县镇客人都要远眺欣赏，仰脸细品，都颇有修养，颇懂美学。只要有一个仰脸，其他都要机智地仰起脸来，生怕别人说看不见<

其实，这是被逼出来的，在穷困中思变，在穷困中创造。当时没有钢筋，就只有用砖层层往外放，就放出了半圆的月亮。此类建筑，在庙兴窑场还有一栋，比这还长，月亮还多，可惜都拆了。

更早一些，挖了南北渠，要在渠上架桥通往沙口、东市、农新、资市。拱桥可以不要钢筋，但栏杆怎么办？他们居然大胆想出了——用竹子当钢筋！当时车辆很少，手扶式拖拉机后几年后才出现。加上两边有高出桥面的走道护着。那“竹筋”是被人恶意砸烂栏杆以后才露出来的。1960年代初，肖生富主持修建的岑河镇政府(原区公所)卷拱式办公室，还有铁木农具厂，直到前几年才拆。拆时，人们还在说好牢呀。

庙兴村砌知青楼房时，省电二处曾调来一批江浙及全国各地瓦匠，几十米长，和庙兴村瓦匠各一半，比赛，结果公认:庙兴村瓦匠速度快，灰路清，质量好。

在欧洲，姑娘养得起，嫁不起。在荆楚，同样，姑娘养得起，嫁不起，更是赛不起。大小红白喜事，样样赛姑娘，比娘家。一家之内几个媳妇，媳妇之间比。娘家有钱有势，媳妇地位就高。一村之内几十个媳妇，娘家有钱有势，媳妇地位就高。权势较难，钱财稍易，可以勤俭持家，勤扒苦撑，克己待人，踮起脚充长子，打肿脸充胖子。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出嫁，生小孩，砌房子，大大小小的红白喜事，样样都要赛姑娘，要为姑娘争光，贴金，让姑娘在婆家有地位，风风光的。下面仅举一例说明。

庙兴村瓦匠不但手艺好，还品德好，人心齐。同一大肖台，肖生富的姑娘肖俊香和肖德君的姑娘肖生玉都嫁资市黄场，而且隔壁触隔壁，前辈，晚辈，和谐友好，真是前世姻缘。

有一年，不知是哪家先做屋，还是两家一起做，那可忙坏了娘家人，忙坏了中间人。两边都是瓦匠，两边都有儿子瓦匠，肖生海是肖德君的亲叔伯侄儿子，张若权是肖生富的嫡亲徒弟，可李鸿祥这些小师傅就左右为难了。但都没有厚此薄彼，一边搞两天，这边喊那边抽烟，那边喊这边喝酒，两边和谐竞争，暗中较劲。这边娘家捉鸡去，那边娘家杀猪去; 这边娘家请工去，那边娘家派人去。这边娘家送洗衣机，那边娘家送电视机。这边上梁8斤糖，那边上梁10斤糖……比进度，比质量，比彩礼，比鞭炮，比人气，都要为自己的姑娘争光彩，增光辉。

光是“上梁”这一样，就要比谁先上，什么时候上。平时一个台上娶亲迎亲，要比谁先进门;一条路上娶亲迎亲，要比谁走大一手，即右边；因为中国过去排序书写都从右到左，同样是上席，右首为尊。

这是庙兴村那几年的一件盛事，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