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村头午餐甜
年轻当农民时,从南边乡里到东边湖里的牛屎水里捞鱼,挖藕,砍柴禾,常常赤脚在它的浓荫里匆匆走过,只知白果树,却不知它的学名叫银杏。1993年进城,朋友往来,轮流做东,那群朋友,这群朋友,我都向他们炫耀我的岑河,特邀他们去瞻仰,去叩拜18OO多年前的定向之银杏。
岑河,从沙市乘中巴,车好,路好,一划就到。再挤进一辆“面的”,我们八人都成了面点,柔柔软软,甜甜蜜蜜,哪管它软座与硬座,任它抛拽迭落。林荫一路,径直往东,飞奔颠簸20多里。田野里全都繁忙,割大麦,打菜籽,栽棉苗……农民姊妹们正和我当年一样,毫不吝惜地演奏着人生的激越音符——挥洒生命。
那,那,银杏!我看到了生命凸出的超群的绿堆,兴奋地指着前方,刚刚重修的金璧辉煌飞檐翘角的定向寺烘托着它昂扬的雄姿。注视着,景仰着,我自语着:“叩见银杏!”l8OO多年了,且越长越青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景观成灰泥? 我不得不——感叹生命!
那时,定向村没有餐馆,我早向司机打听到。敬仰千年银杏,先要善待小小我,像前年看荆州长江大桥通车一样,吃一顿地地道道的农家饭,吃饱了,喝足了,心里才踏实,“仓”廪实才知礼节么。
日头已到正午,家家户户还关着,叩门无人,农民兄弟们还在“汗滴禾下土”。桥头一家小卖铺开着门,二楼洋房,人气挺旺,一问才知,是城里姑娘女婿回来帮忙,再三道歉说不能招待我们。我们恳求说,买他们的小菜,借他们的锅灶,自已烧,他们乐意地答应了。
朋友们摘下墨镜,收拢阳伞,撂下精致的小包包,像一家兄弟姊妹,无须分工,各显其能。魏妹挽起袖子,自告奋勇要主厨。丽妹丢下昂贵外套,毛遂自荐打下手。朱哥带着林妹水哥买来了正在窝里下蛋的土鸡子,烧热水,扯鸡毛,开肠破肚,干净利索。
林妹豆妹跟着东家去挖土豆。林妹菩萨心肠,见她的圈圈小狗热得直往藤下钻,又见这土豆一窝没几个,一遍又一遍念叨着普通话:“土豆啊土豆,你为什么不再长高一点,再长寿一点呢?” ……东家说挖够了,雪白的圈圈在前面摇头摆尾地领着路,林妹甩着篮子晃晃悠悠,豆妹紧紧跟在后面,一脸妩媚地笑。
水哥蹲下敦实的身子摘豌豆,豌妹弯下纤纤细腰撑阳伞,那伞下的故事,只有豌豆才知道;浩瀚的天空也不知,天空像被海水洗过,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
午餐迟到了,迟到的味道却出奇的好。豌豆、土豆、土鸡子,全是甜的,可能比鲁迅《社戏》夜里的豆还要甜。大家庭里的兄弟姊妹,吃着,喝着,讲着豌豆故事,土豆情结,“豌妹”“豆妹”的昵称应运而生,笑语飞扬,飞向千年银杏的顶尖……
乡贤智慧服州官
席间,我给他们讲银杏定向的故事。
过去,它为8OO里洞庭的北方商船定方向。有一年,发大水,淹了这方圆几百里田地,注定会颗粒无收。可是,过去这种报案,官员一般不重视,报了官,谁来管呢?只有人命关天,才是头等官司。
于是,小文化人,智囊团开始谋划:把天灾案演变成人祸案,状词曰: “夏大点打死了田淹尽!还在不停地到处打,又快打死。请火速查办,为民申冤除害。证人:宜泊亮。”
状纸径直送到荆州府,州官见状,拍案而起: 如此嚣张,目无王法,那还得了!当即带了随从,冒雨出门,骑上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前面“肃静”开路,随报案人前往。可走过沙石小镇,到了岑河一带,就无路可走了,全是水,一片汪洋。
州官弃马,随报案人登上小船,往前划到定向寺。划到东边,说是西边;划到南边,说是北边; 围着银杏树,圈圈地划,转转地划。州官喝问: 休得戏弄本官!看着报案人哆哆嗦嗦,也不像是戏弄。大雨点在水里打起无数水泡,溅起无数箭头;侍从为他撑着伞,雨在伞上打得“啪啪”响,于是他背诵状词,摇头晃脑地思考,字斟句酌:夏大点,打死了田淹尽!还在不停地到处打……下大点……田淹尽……宜泊亮为证……
他掉头问报案人,这里原来是田,还是水?报案人说,这里原来全是良田。州官“呵呵”一笑,说,本官明白啦。往回划!
回到荆州府,州官升堂,第一,传唤江陵县官惩处。第二,划拨救灾钱粮。
岑河东边半边天欢天喜地。从那以后,更加盯紧两大方向:读书,种田,晴耕雨读。
景仰生命自得乐
有一年游完,我作《千年银杏永定向》《银杏定向的传说》,将它美好的故事讲给了广大人民。
后翻《岑河志》方知,公元265年,此银杏落户,历经世纪风云,阅尽人间苍桑。传说有巨蟒借此栖身,遭天雷击毙,擎天的银杏也因此腰折其半。
当地人民,尊之为神,常去祭祀,祈祷,礼拜,烧化纸钱。还有村婆在树洞里求福烧香,挖皮熬汤……
有段时间,要破迷信,破四旧,有人曾用特制的长锯,锯了1尺多深,幸被村民阻止……
银杏逃过一劫又一劫,现高28米,比全国十大古银杏之一的章华寺那棵还高,还粗。它腰围4、8米,需4人合抱,铁塔一般,沉沉稳稳地扎根大地。树冠郁郁葱葱,青青的枝条像钢筋的鞭;绿绿的叶片像小小的扇,像孩童一般玩耍嬉戏,扇着和和的风。站在它6OO多平米的遮天伞盖里,想想它18OO多年的高寿,我们竟像一个小虫子、一棵小草,多么渺小,又多么短暂。我心中只有叩首,崇敬之心轰然而耸——敬畏生命!
当年,可惜它远离繁华都市,没有旅游环境,又没有王权踪迹,少有人知道,也少有人肯专程来这孤景“望峰息心”,净化心灵。可是,千年银杏不计得失,不争宠吃醋,就这么静静地长,孤芳自赏,自得其乐。
它为自己,也永为世世代代的灰子灰孙们定向——珍惜生命! 晴耕雨读。
临别,我们景仰银杏,叩谢银杏——我已经遵命,已经开始弹奏珍惜生命的休闲音符,天天悦读。
定向升格水陆空
这棵银杏,有传说是唐朝尉迟恭所栽。因为隔壁观音垱镇有皇屯寺,后为皇屯村,就是尉迟恭曾在这里屯兵。尉迟恭是隋末瓦冈寨农民起义大将,是唐朝开国大功臣,和秦叔宝并列,是中国传统的两大“门神”。
岑河镇有这棵一千几百年的银杏,还有一棵几千年的“东方神木”、金丝楠木,是前两年农民自己用挖机挖渔池,才挖出;所以我又称之为“福寿岑河”。
岑河定向寺,本是荆州东大门。前两年,有了荆州机场,成了蒙华铁路、沪俞高铁、高速交汇点,成了荆州东站。过去只为水路定航向,现在升格到了水陆空全方位。
说说岑河这十年,以上仅是岑河九牛一毛,冰山一角。荆州属全国三四线城市,尚且如此沧海桑田,翻天覆地;湖北这十年,中国这十年,就可见一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