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四楼,所有窗台上都种了花草。阳台和客厅的防盗网上还跑着几行青青的丝瓜藤,开着几路黄黄的丝瓜花,挂着两条筷子多长的嫩丝瓜。花草参差错落,都与瓜藤高低俯仰,像花园,又像农家小院的篱笆墙。
前半生在乡下,当农民,当民办老师,我就喜欢种丝瓜,但从不给它正经地方,路边,墙角,屋檐下,最好是粪坑旁。
找一根又长又牢的做横梁,再搭几根木棍竹枝,它就爬上去,满架子得意地跑,层层叠叠的绿叶遮下厚厚实实的荫,形成一个四周没有遮拦的敞开的篷,微风吹来凉凉爽爽。“人睡享福,猪睡长肉”,猪便在那丝瓜架下鼾声如雷地睡。我牵猪进,牵猪出,虽然低头弯腰,架下挂着的丝瓜,却总是要碰我的头,亲我的脸。
暑假一日,岑河镇上的肖开雄老弟来了,下乡来收蒜子。留他喝酒哪有菜……
有了,粪坑有肥,丝瓜长得快,摘几条;从鸡窝里抓几个蛋,丝瓜蛋汤;再炒一碗盐豌豆。小桌,小椅,摆在大门口的丝瓜架下杉树旁,兄弟俩平分一瓶酒,临风把盏——爽!
现在日子一安逸,就念乡情野趣——种丝瓜。早春,就打电话问家乡老弟秧子几时出。又怕他误了,不放心,还专程回老家去拿籽;用温水浸泡后育在自家向阳的花钵里,盖好透明薄膜,心里说:“小宝宝,你就暖暖和和地睡吧。”又三番五次地催老婆,叫她买菜时注意买丝瓜秧子,老婆说问了几个人,别人几次三番都说没有这么早。
开雄老弟来了,说要去广州给儿子看孙子。我引他看瓜秧,早早许下“丝瓜之约”的诺言。它们快快爬上了防盗网,总是昂首向上,我却要它们按照我的思路走,强按下它的头,系牢它的须。中间挂一钵阔叶吊兰。每头两株丝瓜藤,从两头平行着向中间跑,就像四条翻滚飞奔的乌龙,去抢那绿绒绒的绣球。
丝瓜藤跑一节,长一条小丝瓜,开一朵小黄花。有的小黄花开在叶下,我把它翻上来,让对面楼上邻居也看看。花蔫了,小丝瓜就摘了——我要它们计划生育,因为小花钵养不起几条。
瓜藤确乎成熟了,我终于留下一条。看着丝瓜一天天长大,我电话约了好几遍,喊开雄老弟来喝丝瓜酒,他说过几天回荆再说。摘吧,又舍不得,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菜场里多的是,便宜得很;城里朋友不知其味,视如草芥;只有开雄老弟,才知那丝瓜价值无量;可他总说过几天。不摘吧,两条无儿无女的藤飞也似地跑,一路笑出黄灿灿的花;而两条挂着丝瓜的藤却从此半寸也不长了,似乎要拼尽全生的精力养育那个独生子……
眼看丝瓜一天天老了,由嫩绿色变成黄褐色。老弟终于没有来,说是要和老婆一起,随“华为”分公司一起去常驻莫斯科,给姑娘看孩子;请我也同去……
是丝瓜老了,还是自已心态老了?念旧?别人都在忙着憧憬未来,奔向未来,我却总怀念庙兴村肖家台那些人和事,总在悠悠闲闲地酸酸甜甜地留恋过去……
你看,丝瓜金晃晃地挂在那儿,闪着乡情,炫着友情,成为一道恒定的篱笆风景;风一吹,晃几晃,似乎在催我备肥,来年它的儿孙会更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