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庙兴村民办小学13年,1987年秋,被借调进了国办周黄中学。看着像模像样有规有矩的校园,心中几分窃喜,昂首挺胸,迈着碎步,迈出几分儒雅。
可有兄弟提醒我: “好生注意咧,防着他考你呀。肖先银,本校唯一的大学生,“见鬼”得很。他故意问你问题,你说了,他却从腋下取出他带的书,翻到事先折叠的页码说,书上不是这么说的咧,食指坚定地指着划过波浪线的那几行,你看。搞得你下不了台。”我肯定听话,兄弟有真才实学,当然有点狂放不羁;他尚且一再提起,可见考察之奇。可,可,怎么防?防不胜防啊?
事情就有这么巧,我一进周中,就跟他一个年级,一个办公室。我刚来的,借用的,民办,起始学历初中没毕业,一样也不如人。我自悲,小心翼翼,敬重所有人,何况是他。我们和平共处,相安无事。他高个头,大块头,篮球,手风琴,文体全能;风流倜傥,风度翩翩;却对我和气,友好,见面总是笑言笑语,甩甩他的长发,而且带着居高临下的亲昵,并不像兄弟说的很“见鬼”呀?要考人呀?
有一天在办公室,他问我:“炎方,这个‘借代’和‘借喻’怎么辨?我像老搞不清楚。”我刚刚自学考试过,虽有指定版本,为这一难题,我还是翻过华中师大、北京师大、华东师大等多个语法体系,考了96.5分,据说是湖北全省前几名;于是,不假思索:“两者都没有比喻词,但‘借喻’可以用‘像’还原成比喻句式;而‘借代’则不能。”末尾还补充说,你可以去翻陕西师大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的《现代汉语》的哪章哪节哪几个版面。旁听的肖开雄惊讶得难以置信,说为“我们民办”争了一口气,要请我喝酒。多年后,直至现在聚会,开雄还绘声绘色地描述这个细节。
后来,全国淡化语法,不考了,只要遣词造句生动形象就好。
当时先银兄也许并无“考意”,但被我们的民办自悲心敏感地防范了,排外了。他首先是勤学好问,为比较鉴别,为真知灼见,他不惜丢面子,不耻下问,这一点就比我们要高尚得多。
再者,当时全国语法热,1993年秋,我进东方红中学后,听说他们曾为语法争得脸红脖子粗,双方对扔墨水瓶。先银兄尚不至于此,是客客气气地请教,更显儒雅。或许他是真正关心青年一代的文化成长和业务进步呢?
我答对了,从彼,他对我更加客气,更加支持,从不与我为难,而且还说: “一笔难写呀。”也是,我们同姓“肖”,他长我几岁,我尊他“肖老师”“先银兄”。
文人相轻,固然不好,但它是民间相互激励的因素,它能促进社会的进步。倘若真正完全无原则地一团和气了,文人相亲了,可能倒还碍于时代社会的发展进步了。如此说来,先银兄无形中,自发地,为社会筑起了一道知识的门坎,催着同仁我们勤奋而奋勇跨过去,迅速而高高飞起来。
倘若我们国人都像先银兄一样,就会有各行各业无穷无尽的民间考官,就可能像美国歌本海默一样,在老师讲到中途时,打断老师的话,说,“老师,不是这样的,请听我来讲”;那么,美国人也要羡慕我们中国人了。
肖先银老师,他重业务,重学问严谨,促人向上;高尚,正直,极少与人抽烟,喝酒,庸俗往来。
在那个周黄中学,他是有资格狂妄的;但他也服人,真心佩服有学问的人,且勇于公开表露。
1990年4月,有人在人教社《中学语文教学》发表《再评杨修之死》;他夸张祝贺,非常羡慕:祝贺你呀,老弟呀,这没几个人看得懂咧。
一所学校的兴旺与否,首先是教师。肖先银民间考官,促进在职进修,促进边工作,边学习,有利于学生、家庭、社会、国家。强胜每一个人,就是强中国。
湖北省骨干教师黄祥芬读后留言:我是肖先银老师周黄中学三年的正宗弟子。1987年一别至今。其间虽常常回岑河却从不曾拜见。只因学生时代心中深深烙下了对他“笑”的畏惧:高兴时,他笑,笑在眼角,笑在眉梢,右嘴角高高吊起,满是得意与不屑,笑而含威;生气时,他笑,笑在酒窝,笑在眉心,两眼直勾勾盯着你,“笑里藏刀”。
敬爱的肖老师,多年不见,您这位堪称“岑河教育奇人”的民间考官的笑,应该多了几分灿烂,多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轻松与惬意吧?
肖先银读后留言(摘要):我一口气读完了,谢谢你呀,炎方老弟!你用回忆的方式写同行,涵盖面广,行文自由,有趣谈,个个都栩栩如生。我已退休回家,经营20多亩土地,和地主不同的是,高价雇工;和农民不同的是,照样拉我的小提琴,读我的圣贤书。 (201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