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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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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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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三十守岁夜悠悠

老父亲肖生康,90岁,腊八节凌晨睡走了;和我奶奶93岁睡走了一样,很安祥,都是有福之人。荆楚叫“顺头路”,叫“白喜事”。

今年,就没人为我们守岁了。儿时跟着父亲守岁的情景便叠映在眼前……

守岁,又称守岁火、照岁、熬年。年夜饭后,家家户户都要生火发柴(发财),围火欢聚。约至半夜时,给孩童“压岁钱”,以示来年囊中不空。家里有人彻夜“烧更香”,谓“守整岁”。上半夜大门掩而不关,谓“纳财”;夜深,关闭大门,谓之“关财门”;大多数守不到整夜,去睡觉,荆楚谓之“挖窖”,就是梦中去挖金银地窖了。

“啪——”树兜里一声轻轻地炸响惊醒了我,我强撑着睁开紧眯的瞌睡的眼。堂屋中央,一个风干的大树兜下,正丝丝地燃着红彤彤的半边火球,没有火苗,没有烟雾。我向后远远地挪动椅子,我的衣服、手、脸,都已烤得滚烫滚烫。

“卟——”火旁的瓦壶咕咕咕咕地响了,像千军万马在奔突;冒出开水,溅在火灰上,腾起滚滚热气,扬起白色的烟雾和灰烬,像随风飘舞的柳絮。父亲赶紧拿块烂布,揭开盖子,捏紧壶把,“嘘——”地一声,筛水入碗,再用竹浇筒舀来冷水灌进去——一切才又恢复了平静。

平时憨头憨恼天黑就睡觉,大年三十的深夜才知道,夜竟这么长,这么静。

父亲“歙歙”地喝着开水,没有茶叶,更没有果汁,他竟喝得津津有味。火不断地烧,他不断地喝,一副憨憨的样子,一夜居然可喝这满满的两三壶。

小时侯爷爷奶奶叫他小名“墩子”,现在仍然像墩子,长得黑皮大汉,恐怕就是这肖家大台黑水塘的水喝壮的。但想“人挪活”,志愿去开垦湖区,农闲在外面跑跑,在沙市拜过师傅,扛过大锤,打过铁;支援过沙市农场;所以有时讲几句沙市话,哼几句“京”“汉”“楚”,自以为比一般人玩味。他竟有卢梭一样的自然主义教育宏观,总以为孩子可以自成人,从不打骂我们,常对我们说:成材的树不用割,割割打打结巴多。

我很懂事,知道守岁是要禁嘴的,怕稍有不慎,出口不吉利;知道不准出门,串门,怕逆反运气,带来晦气,只有在家痴痴呆呆地坐着。房子东半边是幺爷的。我父年尊,幺爷辈尊,他是生产队长,共产党员,平时辛苦操劳,带头拼搏,这时正抓紧休息,鼾声阵阵。母亲在西边房里唤着五弟尿尿,奶奶在前边耳房和四弟讲着梦语……

没有电视,没有书籍,又要虔虔诚诚地等待着新年好运来,迎侯着新年财神到;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只有把我这百年老屋用朦朦胧胧的睡眼,光了又光,晃了又晃。

“草帽子吊灯”耀着明亮而洁白的光,神堂上香火蜡烛正旺,映着红色蜡光纸上的“神圣宗祖位,天地君亲师”。香油灯草把各个角落都照得摇曳通亮,香气萦绕;天神又把皎洁的月光投进我们八大间的天井,还探头探脑地挤进高大的方格木门的缝隙,来报平安吉祥。

一年忙到头,这就是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一年四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时还要两头不见日,早出不见日,晚归不见日,披星戴月……忙了外面忙家里,忙了种田忙过年,香纸蜡烛办年货,还要留心寻找,深深地挖回一个很大很大的树兜,晒干,留着腊月三十晚上守岁。悠闲而又焦急地守侯着,守侯着,守着永不变更的新旧交替,守着其实可以自我调节的福祸相依。在静静地守侯中急切而虔敬地迎着心中的希望:看杨柳又是新春,观田庄必竟丰年……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年。”荆楚民俗是“咯咯咯——”鸡叫第一声,新年便到!旧岁新年轰轰烈烈地更替。可惜,那时都不知道零点、凌晨,没有时钟、手表、收音机,更没有倒记时,唯有这千年不变的大公鸡——雄鸡一唱天下白!千家万户开了发财门,紫气南来,装香,烧纸,点蜡烛。“轰——隆!”“爆竹声中一岁除”。第一家早行者几声巨大的震天雷后,“噼哩啪啦,噼哩啪啦”,你跟我放,我为你欢,鞭炮急速不断,满世界都沸腾了。空气中氤氲着火药浓郁的芳香,我们跑着跳着去捡那些未炸的鞭炮,去挨家挨户地全湾全台互拜跑年。

苏轼诗人,官员,云诗:“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晨鸡且勿唱,更鼓畏添挝。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

李世民更是君臣共庆:“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

我父亲和亿万百姓一道,也在坚持,珍惜,礼拜,祈福,庆祝,传承。只可惜没有熬过今年寒冬,好像便急着要趁“腊八节”的香味年味,赶去阴间守岁迎新年保佑儿孙和所有亲朋乡邻去了……

       父亲,儿子炎方给您磕头,磕响头。您已经看到,您放心,我们的小家将更加团结和谐,我们的大国将更加兴旺强盛。我以前跟您说过,厚养薄葬,没请“八大金刚”,是众儿孙抬您,送您上山,到西天,到天国。

      您慢慢走,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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