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三种生命。自然生命:一半爹妈给的,一半自己修练的;社会生命:60退休一刀切;文化生命:可以无限拓展宽度、厚度和长度。
人有三次死亡。物理死亡:自然生命停止;物质死亡:亲人整理,烧毁丢弃所有衣物照片;记忆死亡:在亲、朋、社会,由逐渐淡出直至消失。
今秋,我在“岑河夕阳红”微信群里,看到黄振文先生转发的“周年丰,一个活得通透的人”。哦,周年丰老师的精神品质和文化生命还活着。
在我的成长史上,周年丰老师给了我很多很大的帮助,他永远活在我心中。他去世时,我在“世界大同文化传媒”发“众悼荆州写作祖师爷好官周年丰”。这里只写我腊月拜师小故事。
1974年秋,我当了8年纯粹农民,终于被提拔到庙兴大队民办小学。校长肖俊华,曾在荆州东门外东方红中学进修一年,回来后常常很自豪地讲起他的老师周年丰。我暗暗羡慕,也悄悄记在心里。我开始用笔抒写心灵,描画脚步,记载生活。一口气写出两个短篇小说:“请人”“评工”。
腊月十八放寒假了,我背个黄色军包,装着两篇心血熬成的作文摸到荆州城,又摸到江陵县文化馆。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请问,您是周年丰老师吗?”他,胡子,头发歪着,倒着,直竖着,蓬蓬乱乱,衣服的色彩和光泽已退得发白,布鞋,极像刚出山里的农民。但他的笑脸洒满阳光,眉宇间蕴藏着卓然超群的智慧。正一边扫地一边哼京剧,停下来答话,很和气。
我自我介绍,说我庙兴大队小学,和肖俊华在一个学校。他很爽快,单刀直入,天门口音: “是不是想写点东西?”我说已经写好了,带来了。他说拿来看看,我递过去。
因为比较长,又是小学算术本、白纸写的,密密麻麻,圈圈划划,乱七八糟。他翻了几页,在一个地方停下来,脸上现出微笑,说:“留下来我看。下周再来听信。”听了这话,我掏出军黄色书包里白纸包的碗口那么大一坨汤圆,搁在桌子上,弯腰,致谢,兴奋地转身往回走。
这应该是我出生以来结识的最大、最狠、最有学问的人。他一说留下来,就有了丁点儿希望。我在希望的阳光中暖暖和和,心中好像有一个小孩在孕育,在呼吸,在踢打,时刻要跳出肚皮。
果然有希望,一个星期后,他拿出一摞文稿纸,食指戳着文稿格,说: “用这抄,一字,一格,好好写。抄完了再送过来。听到冇?”我哪敢有误,字字句句,听得分分明明,清清楚楚。我第一次看见文稿纸,像作文本格,接过,赶紧回家来抄。
抚摸“布谷鸟”“长江文艺”的文稿纸,像抚着宝贝,像抚着老师的心,丝毫不敢马虎。虽然写稿是激情冲动,是快感,而抄稿则是机械劳动,是枯燥无味,但仍然每天以10个页码3000字的速度,规规矩矩。
抄写小心翼翼,不能错,不能涂改,不能墨坨。幸好,那几天正是雪后,我把吃饭桌搬到屋外,太阳照得暖洋洋的,一坐就是半天。融化的雪水滴在屋檐下叮咚叮咚响,我心在叮咚叮咚跳。
2万多字,抄了70多个页码。送稿时候,古城荆州已经闻到悠悠鞭香和浓浓的年味儿。
那个腊月,3次进城。沙市公共汽车只到农药厂,后来才逐步延伸到友谊路、钢管厂。虽然每次往返要步行40多里泥巴路,泥泞,粑脚,但那真正是走在希望之路上,走在上进之路上。
年后,我收到周老师信,他说:“文稿已寄长江文艺,请静候佳音。”半年后,我收到“长江文艺”回信:“非常遗憾,本已编排,无奈撤下。时逢重大转型阶段,伤痕文学、痛楚回忆,暂时一律打住。请积极寻觅,开创,歌颂新时期的新面貌。”
那是1979年,是一个重要的历史转折点,我们的祖国正转向欣欣向荣……
周老师在江陵的文化工作是功德无量的,他带出了一批精英,崇拜者数也数不清,光是我们岑河小镇就有李厚雄、王景顺、段昌期、李昌玉、肖开春等;范围大一点,我知道的就有杨先武、周万年、刘光林、万武怀、罗定坤等等。
像蒸饭一样,周老师热情添柴,无私加油;只可惜我就差了那么一口气,差点便和文学终生无缘。幸好,一直没有放弃。转正以后,进城以后,在周万年等人帮助下,便将它发扬光大了。跟老年得子一样,倍感欣慰,格外珍惜,至今仍方兴未艾。
假如“请人”“评工”当年及时发出来,那我将是另一种人生,另一种经历。当然,人生没有假如。
又是腊月,炎方作文念您的好。尊敬的周老师,您永远活在我心中。